刘掌柜试探着问,“公主为何要见他们?若是担心他们动武的意图不单纯,那待会儿官府的人来了,卑下去提点一二,让他们查明那位南方客人的底细,又何须劳动公主亲自出面?”
魏思音把头一扬,十分正经道:
“这摘星楼是本公主的产业,有人在我的店里闹事,我又恰好在这儿,怎能置之不理?这店里因他们动手坏了的桌椅,跑掉的客人,这些都是损失,我当然得去看看!”
刘掌柜听着十分惊讶。
以往公主对摘星楼的营收情况也毫不在意,只拿此处当她和顾世子会面之地。
那顾世子仗着公主抬爱,也颇不拿他们这些掌柜伙计当回事,每回来都摆出一副主子的倨傲态度,仿佛摘星楼是姓顾一般挑三捡四,甚至还常带着朋友来饮酒作乐。
身为宁国公府顾氏的世子爷,顾沅又自诩是端方君子,却偏偏他有那厚脸皮,每次请客却都不给钱,都是由摘星楼来付。
顾世子还会时不时在摘星楼宴请许多他自己都认不全的寒门士子,摘星楼好酒好菜地供着,又请歌舞姬来为他们献艺助兴,待到这些人醉如烂泥才算罢休。
姓顾的拿别人的钱来做东,自然是出手大方不计代价。
这爱才怜弱,善待寒门士子的名声都被顾沅赚去了,摘星楼赔钱赔本成全了他的美名,事后还要被顾沅引导着平民百姓反咬一口,说摘星楼最是嫌贫爱富只做权贵巨富的生意,若不是顾世子德行高尚又心怀大义,寒门士子怕是一辈子进不了摘星楼的门!
刘掌柜心有不满,在公主面前也曾隐晦提起,可公主却说,顾沅是她将来的夫婿,让他们好好待客,绝不能怠慢了,更不许他们出去乱说,反正摘星楼不差这点钱。
眼下,公主却像变了个人,竟是关心起摘星楼的损失来了。
这事是如此稀奇,犹如太阳打西边出来。
“别愣着,快带我去。”
被魏思音催促,刘掌柜回过神来,只好在前面引路。
一楼大堂里此时只剩下那动手的两名客人,和他们各自的随从,其余的客人都被伙计们赔笑免单地请了出去。还有十来名摘星楼的护院打手,严阵以待地守住出口。
眼见鬼面卫齐齐踏入,众人都朝这边望来。
待到魏思音从中缓缓走出时,那赵御史家的嫡孙吓得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长公主殿下,臣子,臣子方才喝多了,那人挑衅在先,又先动的手,臣子绝不是故意要坏了摘星楼的规矩!”
看他吓得脸色惨白,三魂六魄都飞走了一大半似的,魏思音鼻尖轻嗤一声,暗道他没出息。
他爷爷赵御史,虽说为人迂腐满身文人酸气,但往御前一站,那也是顶天立地的人物,从未低过头怕过谁。满朝文武皇室贵胄,只要是犯了他眼中忌讳的,那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手里有多大的权柄,他都敢直言上奏。
就是她这个在宫里宫外横着走的嫡长公主,也没少被他参。
曾有一个月,她因为过生日时多花了点银子超了公主的规制,被他连着参了三四本,把她骂得狗血喷头,直言大齐有她这样的公主,是大齐之不幸!
她父皇看了这些奏文,只是一笑置之,并不理会。
于是乎赵御史又上奏直谏,劝皇上严格教女,绝不能纵容着她胡作非为,否则将来要出大祸,大齐的颜面都会被她丢尽。
而她父皇还是不理。
赵御史便在上朝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进言,这回她父皇不能不理了,先是敷衍般胡乱答应了几句。
眼见他还要细细掰扯,她父皇便说头疼退朝,把那赵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百官也都埋怨他,说江山社稷这么多值得一说的事,他偏揪着皇上家的小女娃娃不放,结果把皇上逼得退朝了,任是天塌下来的大事,也要等着明天上朝再奏了。
那之后赵御史就不在上朝时参她了,但平日他上的折子,还是从来都少不了她。
魏思音大大小小的动静都要被赵御史挑出毛病,她一度怀疑她就是吃饭时多吃了一碗米被赵老头知道了,也要在折子上参她饭量太大不知农民疾苦浪费粮食!
前世时魏思音最烦的就是赵老头,觉得他就是没事干闲得慌才不肯放过她,有参她那时间,怎么不去管管他家乖孙?
只许他大孙子不学无术当纨绔,不许她魏思音潇洒快活,算什么英雄好汉?
但重活一世,她对赵御史的看法却变了。
他为人迂腐守旧或许是真,可在大齐灭国时,他明明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干瘪老头,却不惧乱臣贼子手中屠刀。
鲜血四溅人头滚落之时,惶惶群臣之中,唯有他敢挺身站出,和往日在金銮殿上直谏时那般挺胸抬头,掷地有声地说出那句一臣不侍二主。
想起这些,魏思音对痛哭流涕的赵公子倒也算和颜悦色,“本公主今日来,不是特地来与你算账。吓成这样作甚?起来吧。”
赵宁玉迷迷糊糊地从地上爬起,却不信她当真如此宽容大度。
帝都里谁不知道,她魏思音心眼小得跟芝麻似的,谁敢犯她分毫,她睚眦必报,也就那顾世子能收拾得了她。
怕她秋后算账,赵宁玉乖觉道:
“公主,臣子今日损坏的东西,愿以三倍价钱赔偿!”
怎料魏思音含笑道,“三倍?”
赵宁玉一咂摸她这语气,心里颤悠个不停,试探着问,“那,五倍?”
魏思音微笑着摇头,然后伸手比了个十,“你赔十倍,他再赔我十倍,这笔账就算清了。怎么样,很公平吧?”
赵宁玉险些晕厥过去。
“不可吗?”
魏思音笑着问,她身后,数名鬼面卫的乌金刀蓄势待发。
赵宁玉勉强挤出一分僵硬笑意,“可,很可!臣子毁坏了公主的东西,这是臣子应赔的!”
魏思音满意地点头,然后命刘掌柜带他下去签字画押。
凌寒在旁边默默看着,心里暗道,他家公主的心啊,真是一日比一日黑了。
以前是又坏又蠢,现在不知怎么,竟是变得精明了。
瞧她这副又坏又精的样子,若不是生在皇家,让她去当个奸商,她怕是能把整个帝都的银子都装到自己口袋里!
魏思音不知凌寒的心声,她定定地看向那名南方来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