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瑜风思考着希衡要他做什么。
希衡是誉满天下的正道剑君,但是,萧瑜风身为金阳谷少主,哪里不知正道也有龃龉事。
有多少声名显赫的正道人士,背地里比魔还肮脏、虚伪。
他以为希衡是要让他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萧瑜风早就有这个觉悟,他要报仇,无论付出什么,他都要报仇。
哪知,下一刻,萧瑜风就听希衡平静道:“本君对你的要求就是高兴些,瑜风,你先是自已,再是金阳谷少主。你想报仇,这是意料中事,本君会竭尽所能教你,但你的人生不该只有复仇。”
“你从火光血海中走出,是为了看正常的世间百态,修自已想修的道,而不是身在人间、心在地狱。人一旦沦为仇恨的工具,必将被仇恨吞噬。”
萧瑜风死死盯着她。
希衡淡漠的眼里盛着天光云影、浩荡清风、簌簌杏花,唯独没有自私和狭隘的欲念。
萧瑜风想,难道自已真的碰到了心软的神明?
他连忙低头,不敢看希衡过于清冷澈然的眼睛,他死死捏住剑柄:“那,师尊,弟子该如何做?”
他不会,不会高兴了。
希衡握住剑柄,手中灵力微荡开,将萧瑜风的手震得微松开剑柄。
“先别这么用力地学剑,剑是剑修一生的知已,而不是复仇的工具,你要先学会了解它。”
这是自金阳谷屠杀后第一次,有人将萧瑜风握剑握得鲜血淋漓的手掰开。
希衡从不是个会温柔微笑的人,她清冷端方,连玩笑也没有。
但是,被她保护、教导着的人,却会感到一股无言的柔和。
萧瑜风按照希衡教的办法练剑,反而比之前进步更神速。
他几乎把希衡视作光明。
在希衡的教导下,萧瑜风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他好像从那个恐怖的夜晚中走出来,他的心快从地狱爬出,差一点点、差一点点他就能呼吸到自由、新绿的空气。
他敬爱着希衡,视她为人生信仰,眼里心里好像都挤不进其他人。
萧瑜风觉得,这是弟子对师尊的尊崇。
可这时候,爹娘的旧属、金阳谷的那些人,却神神秘秘告诉萧瑜风:他不只身具五灵业火,更是难得一见的朝元炉鼎体质。
所谓朝元炉鼎,意思就是采补萧瑜风后,万灵朝元,采补他的女修甚至能直接突破瓶颈,连心魔都不用渡。
修为越高者,心魔越重。
那些人告诉萧瑜风:“华湛剑君诛魔除邪多年,手上也有误杀之人,她有心魔,而少主你,就是她最好的良药。当初金阳谷覆灭,我们一路拜师,其实华湛剑君一直在跟着我们。”
“她一路引我们上玄清宗凌剑峰,就是为了少主你拜她为师。前些日子,我们还发现华湛剑君往少主的药里下情蛊。”
那个人声声泣血。
他的家人都死在金阳谷,他像一具活着的尸体,而天资绝伦的萧瑜风,是唯一的复仇希望。
所以,哪怕骗萧瑜风,他也要让萧瑜风重新燃起复仇的恨。
他哭着将死去的情蛊递给萧瑜风:“少主且看,这是情蛊尸体,上面有少主您的血液,还需三日,少主就会彻底爱上华湛剑君,幸好属下发现了它。”
“少主,属下逃开时,许是被华湛剑君发现了神念,属下不知还能活多久,但属下拼死,也要让少主你知道真相。”
萧瑜风接过死去的情蛊,情蛊能强制人生起世上最美的爱,却长得丑陋无比。
它长得像一条紫红色的蜈蚣,有无数触角,有一只竖着的白眼睛。
一想到在他眼里光风霁月、纯洁无瑕的师尊和这种情蛊染上关系,萧瑜风就抑制不住地想吐。
他胃里翻江倒海,好像要把一切对希衡的感情都给吐出去。
三天后,这个名叫沈东的属下果然死去。
他后背是剑伤,拉着萧瑜风的手说:“少主,您要复仇……别懈怠……您是所有人的希望,也只有这样,您才能逃脱华湛剑君的禁锢。”
他死去,死不瞑目。
萧瑜风又被一脚踹回了地狱里。
还是被他视若珍宝的师尊。
他还没彻底感受到正常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就又被仇恨包围。
他对希衡复杂的情感,全都化成了憎厌,某种程度来说,比憎厌他的仇人更深。
希衡让他见过光明,又亲手摧毁了这种光明,萧瑜风每做她的徒弟一日,都感受到难言的痛苦和恶心。
直到前些日子,希衡身中情魔毒,要萧瑜风和她共修《天地阴阳诀》
萧瑜风觉得,她终于忍不住了,要以这个可笑的借口,来朝他出手了。
师尊…他恨她。
曾经的情有多深,现在就有多恨。
烟海阁,南楼第七层。
萧瑜风打坐冥想,额间汗水却越来越多,他被心魔缠上了。
识海之中,是一个白衣剑修,眉眼清冷,仙姿佚貌,犹如秋水玉魂,朦胧似烟云出岫。
萧瑜风厌恶地握住剑,他厌恶希衡,心魔幻化为希衡再正常不过,以往,他不知在识海内杀了多少次希衡。
就在萧瑜风要手起剑落斩心魔时,希衡模样的心魔却抬手,缓缓褪下外袍。
萧瑜风瞳孔一缩,希衡模样的心魔就道:“你不想吗?你担惊受怕这么多年,生怕哪日她采补你,恐惧和厌恶日复一日,汇聚到如今,就成了奇特的……”
“嗯,反正生成了我这样的心魔,真奇怪。”
这心魔将衣服一件件褪下来,萧瑜风几乎要将剑柄捏碎:“魔物!”
他憎厌师尊希衡,恨不得哪日逃脱她的掌控,杀了她,这心魔被他斩杀多次,居然敢以这样的诡计来妄想逃脱一死?
他提剑,就要斩杀心魔!
希衡完全不知此刻萧瑜风的想法。
她更不知道背地里自已被扣了许多莫须有的锅,正提剑在南楼中寻找邪祟。
这时,外边的柳芸儿悉心照顾萧瑜风,慢慢的,眼前却越来越黑。
冥冥中,有一个脖子上缝着线、歪着脖子的男人手持锁链朝她靠近。
咔哒、咔哒。
那男人每走一步,脖子好像就挂不住似的,一摇一摇。
到后面,他的脑袋呈现90度弯折靠在肩膀上,一个鲜血淋漓的大口子敞开在另一个口子,里面全是血肉。
他诡笑着看向柳芸儿,咔哒、咔哒,绅士地询问:“可以把你的身体给我吗?”
柳芸儿是一名融合期修士,缺乏历练,见此情景不由恐惧地呜咽出声,抓起一大把符篆,便要朝他洒过去。
可那男人丝毫不惧,柳芸儿的符篆噼里啪啦破坏了他的身体,他却仍然感觉不到痛般,微笑着朝柳芸儿而来。
他张开双臂,把锁链甩出残影:“我这次换一个开口方式,如你所见,这样打开脖子的方式,不好固定。”
“我们从侧面打开脖子,再用和你衣服同色的细线……”
“你要绣花吗?邪祟。”一道冷声传来。
就在男人抓住柳芸儿,要割开她的头颅时,“噗嗤”一声,一柄雪色的云剑贯穿这男人的胸膛。
希衡从他身后而来,手持云剑,无声转动一圈,男人体内的经络断裂。
希衡冷冷抬眸:“如你所愿,本君长剑的颜色,也和你衣服同色。”
说完,她指尖凝水成冰,将男人这具死了的躯体封住,免得里边的邪祟跑出来。
同时,希衡一道清心咒打在柳芸儿身上:“凝心、静气,它和上古八魔有关。”
希衡和上古情魔打过交道,能看出这个邪祟身上的气味和情魔类似。
“本君虽然将它封在死躯之中,但上古八魔和人心欲望息息相关,你现在立刻静心守一,免得被钻空子。”
希衡话音刚落,柳芸儿身体便一颤。
她再睁开眼时,双眼已染上阴狠。“柳芸儿”惧怕、憎恨看了眼希衡,继而长啸一声,身子如猫般趴在地上跳走。
南楼里出现许多尸体,全都朝此地而来。
希衡刚要去救柳芸儿,身后本在打坐的萧瑜风却悠悠醒转。
他眼前其实不太清晰,朦朦胧胧,刚才被希衡模样的心魔挑起的欲望还未散去。
他杀了刚才那个心魔,却又好像没彻底勘破那魔障。
萧瑜风痛苦地掐着手掌,忽而就看见了希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