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衡抬眸,没看见玉昭霁。
她心下明悟,玉昭霁估计是在用魔族秘宝窥探鬼墟幻市时看见了她。
希衡一边走出鬼墟幻市,一边回答他:“尚可。”
她使用灵力净化干净身上缠绕着的鬼墟幻市黑雾,再问玉昭霁:“你找我有事?”
玉昭霁指尖在膝上轻点,显示出他的愉悦:“孤无事就不能问问你?”
他微微侧头,明明希衡看不见他,玉昭霁仍然风姿完美:“孤和你这么多年的交情,共同诛杀过烛明,几日后还要一起前往鬼墟幻市。难道孤和你打个招呼,还需要特别的理由?”
希衡一怔,玉昭霁说得有理。
她只是没想到玉昭霁如此大费周章。
“我只是认为有些浪费你的魔力。”隔着十万大山、两界之隔进行传音,并不轻松。
玉昭霁则淡淡道:“孤做自已愿意做的事,无论多麻烦、多微小,都算不上浪费魔力。”
若是他不喜欢的事,哪怕再轻便简易,他也不会去做。
魔族太子的肆意妄为,可见一斑。
何况,一切和希衡相关的事都不微小。
她的事,在玉昭霁心里的优先度莫名很高,而他从来也不需要多么克制自已。
希衡缓缓独行于从鬼墟幻市回到修真界的小路,道中的漆黑浓雾也不能侵蚀她。
玉昭霁轻轻道:“孤问你,刚才玩儿得高兴吗?可别说什么尚可。”
他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希衡话语中也多了真诚郑重:“不算太高兴,但也不算太不高兴,鬼墟幻市对我来说,太过荒唐了些。”
她和那里格格不入。
玉昭霁想到刚才希衡在那堆赌徒中的样子,的确觉得碍眼。
他道:“是有些荒唐,不过这些幻市基本都是这样,若无欲望,怎能聚集得起黑暗市场?”
只有你基本没什么欲望,但像你这样的人实属难得一遇,玉昭霁心想。
此时浓雾弥漫路间小道,鬼墟幻市到修真界的小道上高悬明月。
希衡好似独行于这两界之间,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独行。
温雨勉那些徒弟们没有陪他,修真界同道也没有陪她。
此时,却有玉昭霁隔着水镜和十万大山,一路陪她低语。
希衡忽然觉察出一股温暖,在玉昭霁的低语中,山峦月色、河流湖泊,仿佛都镀上了一层浅浅的暖意。
有个人陪着她……
原来是这种感觉?
希衡轻轻回应玉昭霁,她身上的淡淡光芒无声净化黑色浓雾:“你对幻市颇有了解,以前去过幻市?”
玉昭霁指尖微顿,他一直很好奇希衡的一切,但这是希衡第一次对他的过往表示好奇。
玉昭霁微微勾唇,身心脾肺肾都仿佛舒畅起来,比当初他踩着诸多同胞的命坐稳太子之位更为开怀。
玉昭霁道:“孤未去过鬼墟幻市,但去过妖荒幻市。鬼墟幻市的怨鬼多一些,典当之物大多是血肉、寿命,但妖荒幻市不同,妖荒幻市典当的更多是轮回。”
“轮回?”希衡微讶,清冷美丽的眼中起了点点星光般的好奇。
修真界很大,希衡基本忙着诛魔除邪,邪祟喜好聚集在人多的地方。
所以,希衡没怎么去过这些黑暗之地。
但玉昭霁就不同了,哪儿危险他往哪儿跑。
玉昭霁见她被自已的话勾动情绪,墨发微扬,头一次这么不厌其烦朝人说起见闻。
“妖族的妖极看重血统,血统好的妖,妖力更强,血统差些的妖,想要提升实力则难如登天。所以,但凡是妖,都想自已的血统更好一些。”
“而轮回,是唯一一个改变它们的血统的方式,妖荒幻市便是看中这一点,将轮回作为典当的物品。”
玉昭霁朝希衡说起妖荒幻市里那些形态各异的妖族,风味各异的吃食。
以及妖族的审美和胭脂水粉。
说到后边,杀伐果断的魔族太子朝希衡谈起的,根本不是怎么瓜分妖荒幻市的利益,而是女修都喜欢的东西。
他眼前的水镜没有倒映他自已的面孔,也就导致他没有看见自已眼里现在镌刻的柔情。
此时的玉昭霁,不像是冷心冷肺的魔族太子殿下,更像是想博心上人一笑的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面对心上人时,大抵都是这样的状态,猜她可能喜欢的、迎合她可能喜欢的。
只求心上人一顾。
他道:“妖族喜好浓墨重彩的审美,它们的女式裙以深红、暗紫为主。”
说着,玉昭霁看着水镜中的希衡,下意识想到那日在烟海阁南楼,希衡身着一身嫩粉色裙摆,如胭霞般美丽,流转生光的模样。
他下意识放缓声音:“孤哪日再去,替你带一些。”
希衡讶然抬眸,她看不到玉昭霁的模样,只能看见空中一轮孤月。
希衡很难想象此刻玉昭霁的模样,也不知他说那句话时的心情。
自古男子为女子带东西,都有特别的意义。
希衡有些为难。
玉昭霁见希衡眼中没有欣喜,则敏锐收了刚才峥嵘的锋芒。
这位殿下已经从随意坐在地上的坐姿换为端坐,端坐时脊背挺直,显出此时他心绪并不平静。
玉昭霁盯着希衡的面孔,眸光如要把她吃了,声音却故作轻松:“希衡,别误会孤的意思。孤只是见你换来换去就这几身衣服,你穿不腻,孤都要看腻了。”
“孤记得,玄清宗并不贫瘠,你也出身名门。”
希衡的确衣服不多。
她以前忙着练剑、忙着修炼除邪,还得教导座下弟子,自然也无心妆饰。
今日,希衡却从玉昭霁的话中听出了一丝丝的危险之意。
许是那夜玉昭霁忽然变为异兽化状态,扑倒希衡,让希衡心中对他的真实想法多了一丝警惕之意。
希衡心中划过玉昭霁那晚出离的愤怒,他握着她的手臂,好似要把她圈禁一生,也不愿意放开手。
难道玉昭霁对她……
希衡眼皮一跳:“多谢你的好意,但是在我们人族,大多数情况下只有丈夫为妻子购买衣裙。殿下若有此心,以后为殿下的太子妃购置,最为妥帖。”
玉昭霁的脸色蓦地冷下来。
太子妃……
希衡是在暗示什么?
玉昭霁以往极为自控,此刻,却因希衡一句话,身上再度出现半异兽化状态,太阳烛照的形态初初显露。
他墨发披散,发间是同色墨玉的发冠,威势甚重、仪态冰冷,墨玉发冠上则是荼蘼花纹。
太阳烛照的形态是圣神巅峰,威压极强,哪怕玉昭霁什么也不做,在外间守着的魔卫们也全部进来,玉昭霁眼风一扫,他们全部齐齐跪下,不敢抬头。
玉昭霁心情不佳,但此刻,他有一种近乎凶兽般的直觉:
不能让希衡发现自已此刻的不快。
玉昭霁抬手按按眉心,明明神色冷酷、半点温情也没有,如要杀人一般。
但是,他说出口的话却再“平和冷静”不过:“原来如此,我们魔族没人族这样的传统。”
希衡听他的话中没有一丝不悦:“殿下,你今年似乎二百六十有余,不打算立太子妃?”
玉昭霁身下的寝宫全部裂开。
坚硬到可以作为法宝主材料的地板片片碎裂,湮灭成粉。
玉昭霁“冷静”道:“希衡,孤第一次知道你也喜好探听这些消息。孤的大业未竟,孤立太子妃做什么?”
他已经完全被希衡激怒,她居然可以这么自然地说他要立太子妃的消息,难道很期盼他立一名太子妃?
还是说,用太子妃之事,试探什么、拒绝什么。
无论哪一点,都是玉昭霁的逆鳞。
玉昭霁活活气笑,盯着水镜中纤细美丽的希衡,已经恨不得把她活活揉进身体里,但还是故作轻松调笑:“希衡,你要是着急孤立太子妃一事,你亲自嫁来魔界刚好。”
“修真界同魔界联姻,也真是多年不见的盛事。”
他这么轻描淡写将此事作为可以戏谑的玩笑,反倒坦坦荡荡,让人怀疑这是误会一场。
希衡心中大石放下:“我蒲柳之姿,怎么能相配殿下?”
她并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希衡死后,也曾想过为什么自已倾心相待的弟子们会都背叛了自已。
固然有希衡过于忙碌,只教他们功法,却忘记谈心、沟通的原因,也有她过于内敛,不擅长处理情感一事的原因。
所以,希衡并不希望她和玉昭霁之间若敌若友的关系掺杂另外的情愫。
她处理不好。
这条小道已经走完。
希衡站在出口处,外面就是蘅玉轩。
她看着眼前的纷纷杏花和静凉的夜空,对着空气道别:“玉昭霁,我到了,多谢你送我一程。”
“无碍。”玉昭霁没再耽搁,掐断水镜。
水镜掐断后,希衡听不见这边的声音,玉昭霁猛地一挥袖,这片水镜全部碎裂,成了魔族太子情感不顺的牺牲品。
玉昭霁闭上眼,缓和心中复杂至极的情感。
希衡……怎能那样。
他心情不佳的事是所有魔都能看清的,但是,魔族的内臣必须来提醒他一件事。
否则,玉昭霁很少在寝宫休息,错过了这个时间段,耽搁了大事,他们有几条命也不够赔的。
一名魔族内臣冒死跪在玉昭霁面前:“殿下,臣有事启奏。”
“说。”玉昭霁睁开眼眸。
魔族内臣艰涩道:“殿下,我们魔族同人族不同,魔族要更为重欲。殿下早已成年,却一直在情事上约束自身,常言过犹不及、堵不如疏。”
“殿下近来的身体,应该有些异样了。”
玉昭霁仔细回想,近来他的身体确实有些异样。
魔族内臣惶恐发言:“殿下的圣身一而再再而三显露,就是因为春日已至。照理,殿下早已跳出时日之序,春夏秋冬四时伦常,都无法影响殿下才是。”
“殿下被影响,便是因为太长时间压抑天性。”
压抑天性吗?
玉昭霁想到了希衡,想到在万花诡楼中做戏时的亲密。
希衡被他搂在怀中时,玉昭霁的确动了欲念,仅仅是这样做戏的尺度,就让他心神摇荡,无法自持。
的确是他的身体出了问题。
见玉昭霁没处罚自已,魔族内臣惴惴道:“殿下,是否需要安排魔女?”
“不必。”
玉昭霁冷漠起身,离开太子寝宫,打算将用不出去的精力用在其余魔界的叛臣身上。
以诛杀叛臣来发泄。
希衡……
只要希衡遵守承诺,一日不生欲,玉昭霁也会如此。
他可不会输给自已的对手,但是,玉昭霁眼中有阴霾一闪而过,若希衡毁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