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
林子里朝露悬于叶片底儿,行军队伍驻扎在林子边缘。
这片林子不大,不便藏人,也有足够的柴火,四周地势平坦开阔,是一处绝佳的驻扎之地。
营帐的帘门被撩开,里边走出一个脚踏军靴、身材格外挺拔的人,玄色的里衣严丝合缝似地贴着身材,军人的严武中透着一丝优雅的贵气。
玉昭霁脸上戴了一半铁面具,遮住脸上的鳞片。
一名士兵在他面前禀报着什么,越说越弯下腰去,从腰间囊中取出一截药草给他看。
“……不知何时多了这些药草,我们发现时,已经被行军伙夫煮得稀烂,我从中挑出一截来……就是煮这草才引得林内毒蛇前来埋伏杀人,将军,如今怎么办?”
玉昭霁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百蛊真君的手段。
初时是所有修士最弱的时候,百蛊真君想要抓住这个时机,争取杀死更多修士。
玉昭霁捻了捻那截断草:“去看看再说。”
那士兵连忙在前领路,玉昭霁抬步而前,走了一步又回头,挑了几个信得过的、并非修士的士兵:“围住营帐,不许任何人进出。”
那些士兵立刻围拢在营帐门口,面色不变,忽略里边传来的浓郁血腥气。
想也知道,玉将军深恨鱼人公主,鱼人公主必定没有好果子吃。
可这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只用服从命令。
玉昭霁随着那士兵步步消失在晨雾之中,营帐外的士兵手执武器,肃穆执行命令。
晨雾乍浓,一团白雾从林间飘来,犹如里面携着一个山鬼。士兵们将武器尖端对准浓雾,眼里有细微的恐惧,还没等他们朝一团无形的雾发难,脚上便缠绕漆黑的蛇……
士兵们在浓雾中和黑蛇较劲时,一个面色黝黑的“士兵”大摇大摆,进入营帐之中。
百蛊真君入得营帐里,先小心翼翼打量了周围可能有的埋伏,确认安全无虞之后,才将目光放在营帐中间的虎皮上。
虎皮之后,有整整七八道粗黑的锁链。
锁链纵横交错,最顶端用扣子深深嵌入地里,除非被绑住的人有挣脱整片大地只能,否则就挣不开这些粗黑铁链。
百蛊真君敛神屏息,走上前去。
见七八道粗黑铁链最中心,锁着一个浑身是血、几乎看不清衣衫本色的女人。
她体态修长,但是,双脚也被牢牢绑住,扎在地面……脖子、手脚全部被粗黑铁链锁住。
这不是对付一个女人的手段,倒像是对付什么十恶不赦、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徒。
可若是这女人是华湛剑君,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哪怕是魔族太子,也会惧怕华湛剑君恢复修为实力,将她锁在这里,慢慢虐杀用以恢复修为。
百蛊真君怀中钻出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指引着毒蛇慢慢靠近希衡……希衡杀了亡林真君,如果他杀了希衡,那就能拿到两份奖励,修为恢复许多。
这样一个空子,百蛊真君不会错过。
那条斑斓的毒蛇自希衡脚边爬上去,沿着肌肤、爬过血污,百蛊真君隔得远远的,不断希望毒蛇早点下嘴咬死希衡。
然而,那条毒蛇偏偏就是不下嘴,急得百蛊真君以骨哨命令几次都没动静。
怎么会这么奇怪?
百蛊真君不得不谨慎地靠近希衡,这一靠近,他便闻到希衡身上的鲜血中有一股异香混合着雄黄的味道。
她全身是血,难怪自已的蛇不敢下嘴。
搞清楚原由后,百蛊真君笑了笑,不愧是魔族太子。他知道在前期,自已是最强的,就在希衡身上下了这些东西,免得被他捷足先登。
但百蛊真君都调开了玉昭霁,入得这里,怎会轻易放弃?
他从袖子里摸出刀具,就要抹上希衡的脖子——
华湛剑君,任你是修真界的风流人物一代天骄,到了这里,也只能死。
百蛊真君的刀具割上希衡纤弱的脖子,然后……没割动。
希衡身上那微小的灵力全部聚于周身薄弱之处,与此同时,她睁开眼眸,清冷明亮的双眸没有一丝晦暗之色,里面好似盈满剑气。
紧接着,希衡瞬间卸下所有防御,将灵力腾空外放。
万物如剑!
那些微小的灵力在空中汇聚成剑,这样细小如针的剑顷刻间突破百蛊真君的屏障,在他眼中不亚于幽冥阎罗。
生命其实很脆弱,人的经脉、血管只消割破一个口子,就能要了对方的命。
希衡杀过太多这样的人以及邪物,以致于长剑没入百蛊真君体内时,她连一丝心绪波动都没有,看着百蛊真君的面色变得灰败,颓然倒在地上。
灵力回拢于希衡的身体。
她再低眸看向挂在自已身上的斑斓毒蛇,灵力一荡, 那条毒蛇湮灭成粉。
外间的声音也平息下来,军靴踏地,玉昭霁走入营帐中。
他满意地望着希衡杀人,如同看世间奇景那般:“希衡,动手真快。”
他瞥向地上的百蛊真君,冷冷微笑:“孤原本还以为要多吊他一会儿,没成想他这么快就来自投罗网,或许是杀死你我二人之一对他的诱惑力太大了些。”
刚才,就是玉昭霁和希衡联手演的一出戏。
摆在他们面前最重要的就是修为恢复问题,其余二人是否反目成仇,都只是烟雾弹而已。
玉昭霁特意被百蛊真君的调虎离山之计调走,留下希衡在这里诛杀百蛊真君。
他走过去,将希衡身上的锁链解开,沉重的锁链扔到地上,锁链上血迹斑斑。玉昭霁神色如常地以方巾覆手,替希衡揉了揉发红带血丝的手腕。
他看着那些血,一向冷心冷肺、只注重攻伐的魔族太子忽然一顿。
他带着些不确定:“希衡,你是否会怪孤让你涉险?”
一直沉默、养精蓄锐的希衡闻言抬眸,用蹩脚的人族语言道:“什么?”
玉昭霁指了指地上的锁链:“孤以地缚链锁住你,在刚才你和百蛊真君的博弈中,你有可能会死,你连这也不怪孤?”
玉昭霁仔细看着希衡,不想错过她脸上每一个表情。
事实上,玉昭霁当然不会让希衡有死的可能性,但他偏偏这么说了,连他自已也不知道自已想不想让希衡怪他。
似乎,希衡如果连这样的事都不怪他,他会不高兴,但希衡怪他,他也会手足无措。
希衡则全然没有玉昭霁这样复杂的心绪,她揉了揉自已的手腕:“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信任你。”
“何况,如若你不将戏做得这么真,不降低百蛊真君的防备,我更难杀他,于我来说更加危险。”希衡摊开掌心,丝丝淡色灵力回拢于她的手中。
玉昭霁心领神会,以自已的刀意在百蛊真君的脖子上补了一下,伪造成他杀了百蛊真君的模样。
玉昭霁杀人杀魔无数,这还是第一次主动替人背黑锅。
他却做得一副理所当然之色。
玉昭霁看着希衡那副清心寡欲的样子,不由在心底哂笑,希衡真是一个奇怪的人,能让别人也变得奇怪起来。
希衡坐下,调理了会儿这副孱弱的身体,接连杀死亡林真君、百蛊真君,如今希衡的实力大致恢复在筑基巅峰。
她以一些灵力包裹住过于脆弱的双足,然后抽出玉昭霁腰间悬挎着的匕首。
锋利的匕首一出鞘,希衡面色无波,却立即在自已的手腕上划了一刀。
鲜血长流,顺着白皙的手腕滴下。
玉昭霁皱眉,步伐动得比思绪甚至更快,一把拉住希衡的手腕:“你做什么?”
他将方巾覆在希衡手腕上,鲜血顿时染湿整个方巾。
希衡冷静抬眸:“你现在这具身体需要我的血,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