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玦半截身子挂在船舷外,几乎快要失去意识,只能任由风浪撕扯。
阮清双脚被铁链拴住,死死抱着沈玉玦,强撑着剧毒发作的痛苦,艰难地拉过他的衣带,缠在手腕上,不叫他被风浪拽走。
狂风巨浪之下,她如疯魔一般,瞪着血红的眼睛,强迫自已时刻保持清醒。
几个浪头过去。
小船几乎已经快要支离破碎。
终于,沈玉玦佝偻僵硬的手,艰难动了一下,之后,猛地牢牢抓住阮清的肩膀,死死看着她。
他强迫自已飞快从抽搐中缓醒过来,人挂在船边,她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为什么……要救我?”狂风暴雨之下,他用尽所有力气大吼。
阮清见他终于没事了,抱着他的手,终于瘫软地垂了下去。
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到底为什么?
风浪太大了,即便说了,他也听不见。
沈玉玦趁着海浪的间歇,爬上小船。
船上已经浸了一半海水。
阮清脚上被栓了铁链的地方,已经沁出许多血,又泡在海水中。
他想帮她解开。
“不要……”
她无力地拉住他。
“你抱住我,这样,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块木板,我们两个也都不会死了……”
沈玉玦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攥得紧紧地,已经沁出血来了。
这个女人,真的是随时抱着死志在战斗。
可她从始至终的愿望,都是要活下去。
“阮清……”
他俯身跪坐下去,将她抱进怀里,两人蜷缩着匍匐在船上,他用身体帮她挡住风雨和海浪……
不知煎熬了多久。
仿佛一场噩梦。
又仿佛过来一辈子那么长。
狂暴的大海,终于恢复了宁静。
夕阳西沉,兰花坞和潜龙号早已不知去向。
两人从半昏迷的状态中慢慢清醒过来,才茫然发觉,已是劫后余生。
阮清坐起身,重新坐回小船的另一头,与他保持距离。
她摸了摸喉间,忽然想起来些什么。
“你刚才喂我吃了什么?”
沈玉玦坐在另一端,望着夕阳,“解药。”
阮清眸子一怔。
她不信。
沈玉玦:“番木鳖本就是产自南洋海岛,南洋自是必有解药。我前阵子离开吴兴,便传书给手下的所有商船,命他们去寻,幸好,一个南洋商人刚好收藏了一颗解药,便高价买下了。”
阮清依然用不信任的眼神瞧着他。
他看看她,惨淡一笑,“我一直将它随身带着,本来,是想等到打下上京城,将你抢到手,再送给你的。谁知,你自已来了……”
说完,又重新看着渐渐沉入海中的夕阳。
“谢谢。”阮清平静地轻声道。
沈玉玦:“你又成功了。这次不是美人计,是苦肉计。”
他明知她早就想要他的命了。
这次搏命救他,也不过是笃定,可以从他这儿找到解药。
可是……,他还是心甘情愿将解药给她了。
愿赌服输。
呵。
阮清戒备着,却不动声色,转头回望身后一片茫茫大海。
什么都没有。
他们不知被风浪带出了多远,根本望不见半点潜龙号的踪迹。
“你不用怕。”沈玉玦忽然道。
他不说还好,说了,反而把阮清吓得一激灵。
她有些惊悚看着他,像个胆小的姑娘。
仿佛刚才在狂风暴雨中,搏命救他的,是旁人。
沈玉玦低头,看向船下的深海,“天要黑了,你得吃点东西活命,不然,海上夜里寒冷,熬不了多久。”
他起身,跳了下去。
阮清:……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船舷。
在这样的汪洋上,一无所有。
周遭死一样的寂静。
孤身一人,比跟死敌同乘一船更可怕。
过了好一会儿。
哗地一声水响。
船的另一头,沈玉玦冒出头来。
手里举着一只大鱼。
他在水里冲她笑。
这么看,倒挺好看的,像个海中冒出来的鲛人。
阮清盯着鱼,喉间动了一下。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结果,真的是她想的那样。
沈玉玦从靴筒里拔出一把小刀,麻利将鱼宰了,之后,片下鱼肉,给她递了过来。
“我……,能不能不吃……?”
阮清看着船舱里鲜血淋淋的鱼,虽然已经被开膛破肚,但是嘴巴还在一开一合,身子还在时不时弹动一下。
特别是沈玉玦每割下一片肉,那鱼都挣扎地抽动一下。
她嘴角也跟着抽。
“你要吃,我们什么都没有,既没有水,也没有干粮。你不吃不喝,活不到见谢迟的那天。”他认真道。
见谢迟?
阮清眸子轻轻一晃,“你终于想通了?”
她小心翼翼接过那片鱼肉。
“并没有。”沈玉玦继续割肉。
阮清送到嘴边的肉,就没敢吃。
他低着头,继续道:“但是,你说的没错。我并不是真的喜欢你。”
“哦……”,阮清稍微放心,将鱼肉送进嘴里,小心翼翼地吃了。
还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恶心。
甚至……,还有点好吃。
她道:“原来,我说的话,你都听进去了?”
“是啊。”他抬眼,“所以,我现在彻底自由了。这个,还要拜你所赐。”
谢谢你弄死了我爹,杀了我娘,毁了我那个所谓的家。
阮清:……
两人都不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又过了好久,沈玉玦将小船稍微收拾了一下,用海水将船上的血冲洗干净,又撕了袍子,堵了几处漏水的小孔,接着,又帮阮清处理了被铁链勒得血肉模糊的脚踝。
他低着头,熟练又小心地帮她将伤口包扎好。
“跟我说说,真的喜欢一个人,是怎么样的?”
阮清茫然想了想,才道:“我……不知道。”
沈玉玦的手,停了一下,“其实,你最爱的人,也是你自已。”
他抬头,望着她笑,“在恒山上,你说的没错,我们两个,归根结底,是同一类人。”
阮清有些不知该回答什么。
生怕哪句话又说错了,他又发疯。
沈玉玦帮她处置好伤口,重新坐回自已的位置:
“谢迟,只不过是你最好的选择罢了。”
阮清低头,并不反驳。
入夜,海上虽然静谧,但是冷得寒透骨髓。
两个人的衣裳还没来得及干透,就又被夜晚的雾气给打湿了。
阮清冷得不住打颤,缩成一团。
沈玉玦也不多言,将她拉过来。
两个人抱在一起,互相取暖,闭着眼,静待太阳重新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