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一身绛紫锦袍,墨发用玉冠高束起来,容貌俊逸。
闻萱前世时只在宫宴上远远见过他一面,此刻离近了看,发现雍帝所言不虚,他的眉眼和雍帝还真有几分相似。
但与雍帝相比,安王的面相要更加刻薄,尤其是他那双眼尾似挑非挑的眼,朝人看来时即便含着笑意,也莫名流露出一股子风流薄幸的意味,眼底似是还藏着几分阴冷暴虐。
一看就是个对至亲之人都下得去手的狠角色。
而且还狠得锋芒毕露。
闻萱读过很多史书,心知历朝历代众多君王,鲜少有不拿至亲之人开刀的,但多数君王最后对至亲之人痛下杀手都是为了皇权稳固的大局,所谓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看似霸道畅快,很多时候却是权衡利弊后的无可奈何。
而这位安王殿下瞧着却像是因为一时脾气不顺,就能杀妻屠子的那种人。
闻萱也不知雍帝到底看上了安王什么,明明有那么多温良俭让的儿子,却要偏爱最有成为暴君潜质的这一位。
就因为安王长得像他,还是因为安王是他最心爱女人生的儿子?
帝王的情爱犹如天上月,可望不可即,窦贵妃有幸得到了,是她的幸运,但她和安王仗着这份宠爱肆无忌惮地残害忠良,那就是天下百姓的不幸了。
再往深一层说,雍帝能纵容宠妃和爱子残害忠良,不只是因为他被左右,而是因为他本来也昏庸无能又多疑善忌,想借着宠妃和爱子的手,将他眼中功高盖主的威胁通通铲除。
于是曾被先帝称为镇国神器,在北疆以一己之力抵御万千外敌的镇北王府,就被安王操纵着宋涧这样的无耻小人,用一场大火屠了满门。
回想起前世镇北王府的下场,闻萱心有悲愤。
她知道,凭裴璋父子手握的重兵,他们本来不至于坐以待毙。
是他们在察觉到朝廷的风吹草动后不愿举兵造反,不忍让镇北王府守了数十年的关内变成浴火战场,更不想看到成千上万的黎明百姓因为内战流离失所。
这就是安王嘴里喝惯鲜血的豺狼虎豹。
她忍不住想,如果裴璋父子是豺狼虎豹,那待在华京这些的岂不是连野兽都不如了,又怎么能被称之为人,还能坐拥天下?
他们凭什么?
可即便心中有再多不甘和怨恨,在庆帝和安王面前,她也只能收敛了神色,与裴璋一道跪下行礼。
她膝盖快要落地时,裴璋十分顺手地帮她理了裙摆,就好像两人已是新婚燕尔。
这个细微的动作映在雍帝眼里,他会意般一笑。
温柔乡英雄冢,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原本天不怕地不怕,但有了心爱的女子,百炼钢也要化为绕指柔,原本刀剑不摧的铜皮铁肉里长出了软肋,便会有后怕,有顾忌。
这都是雍帝乐于看到的。
他巴不得再多出几个闻萱来,用美色和柔情蜜意消磨裴璋的心气,让一头狼变成被驯服的狗。
让人将裴璋和闻萱扶起后,雍帝一张口就道,“璋儿,你在华京可还待得惯?”
裴璋就好像听不出他话中之意,一脸憨厚地坦然答道,“待得惯,这里繁华,不似北疆冰天雪地穷苦偏僻。”
雍帝听到这话,眼里流露出错愕之情。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裴璋居然会这么说。
就好像裴璋是个只知享乐的纨绔子弟,受不了北疆的艰苦,要在华京长居花天酒地似的。
“若是你喜欢华京,那在华京多待些时日也是好的,朕不赶你走。”
顿了片刻,雍帝笑道,“如今北羌蛮族因为忽然死了可汗,几个王子争抢王位内乱不暇,怕是三年内都无暇卷土重来侵扰我们大梁边关,你这三年都留在华京多陪陪朕也无妨。”
说着,他的目光又落在闻萱身上,“这位就是武安侯的千金吧?瞧着就是蕙心兰质的好姑娘。璋儿若留在华京,大可先和闻姑娘在这边成亲,别把人生大事给耽误了。等日后你们夫妻俩一道回北疆时,可能已经三年抱俩儿女双全了。”
陆太后在一旁道,“哀家刚才和璋儿也是这么说的,但璋儿说按照他家的规矩,拜堂成亲一定要在镇北王府里向他父王行大礼的。”
雍帝听了爽朗一笑,背着手道,“这有什么难的,先让他们在这儿成亲,等回北疆后再补上礼数就是了。肃明堂弟性子豁达,又不是什么迂腐的老古董,朕相信比起那些虚的,他更乐意看到儿子早日成亲。要是真能让他早早抱上孙子,他还不知道该怎么谢朕呢。”
闻萱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一趟进宫她算是长了见识。
这皇上和太后一齐上阵,不仅逼婚还逼着她和裴璋生孩子,她真是招架不住。
陆太后笑意吟吟望着裴璋,“璋儿,你和闻大姑娘真在华京大婚也是好事。不如你写一封家书给你父王,若是你父王没意见,就让你皇伯父下圣旨,这样一来你和闻大姑娘的婚事还能添个天子赐婚的好彩头,说出去更风光。”
闻萱急得出了一身香汗,里衣都被打湿了一层。
可这样的场合,根本就不该她一个臣女出口说话,否则就是武安侯府没教好她规矩。
她真怕裴璋就一口应下。
他是想娶她的,他会不会就借着这个机会赶鸭子上架?
下一刻,裴璋镇定地开口,在闻萱的提心吊胆下不急不缓道:
“皇伯父,皇伯祖母,璋儿是想在华京多待一段时日,但成亲的日子需得往后靠一靠。”
“这是为何啊?”雍帝问。
陆太后也道,“你进京本就是为了迎娶闻大姑娘而来,婚事的日子怎么能往后延呢?就是你愿意,也得考虑一下闻大姑娘。这姑娘家的青春年华何其珍贵,就别让她多等了。”
在帝王和太后不怒自威的凝视下,裴璋仍旧平静从容,“就在昨日,璋儿收到家父从北疆送来的书信,信上说一位极有本事的先生给璋儿算了一卦,说璋儿在明年成亲能旺妻。”
“旺妻?”雍帝像听到天方夜谭似的,好笑道,“朕只听过女子旺夫,还是头一次听说男子旺妻。”
闻萱也听傻了眼,裴璋这套说辞,该不会是从她的克夫命上来的灵感吧?
裴璋的神情格外正经,还给雍帝讲起了故事:
“皇伯父有所不知,璋儿小时候有一阵子,王府里派去照料璋儿的嬷嬷接连死了两位。
她们本是身子健壮,却一个忽然染上肺痨急病而死,一个在夜间梦游坠入河水淹死。
家父又指派了第三位嬷嬷,可她却也在照料璋儿没多久后就病倒了。
一时间王府里众说纷纭,无奈之下,家父只能请那位先生来给璋儿算命,先生说璋儿的八字纯阳,命格过硬,而女子属阴,这三位嬷嬷的八字又都偏阴,因此她们都是和璋儿命格相冲才死的死,病的病。”
雍帝听得皱起眉头,问道,“莫非闻姑娘的八字也偏阴?”
“不,她的八字和璋儿正适配。”裴璋嘴角微扬,信誓旦旦道,“只是今年的属相是阳长阴消,而明年的属相更合适些,所以璋儿想在明年迎娶闻大姑娘,也是为她负责。”
他都把克死人的话拿出来说了,雍帝总不能再一厢情愿地逼他立即和闻萱成婚。
毕竟他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多待一年,于雍帝而言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至于他和闻萱的婚事是必定要成的。
雍帝已经想好等出了清宁宫他就让中书省颁出圣旨,向天下宣告这门婚事得到了他这个天子的认可,这样一来就算日后裴璋想反悔,也反悔不了。
正当他要换个话题,一直默不作声的安王忽然轻笑了一声,调笑的话语里带着挑衅的意味,“璋堂兄,小王也对玄学一说有所涉猎,怎么只听说阴阳互补,没听说过什么纯阳克阴啊?堂兄该不会是嫌弃闻大姑娘,才故意编出这种理由拖着人家姑娘吧。”
说罢,安王还有些轻佻地看了一眼闻萱,不怀好意的黑眸里充斥着深深的恶意,还有野兽看到猎物般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