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立刻放开太子,慌忙整理衣衫,随即传来猛烈的敲门声和叫声,太子妃打开殿门。林熙煜进来,见满屋狼藉,太子妃一脸怒容,太子捂着头躺在地上,神色不明,鲜红的血液顺着手掌一滴一滴的滴落。
林熙煜立即命内官传召太医,然后着人将太子扶到榻上,大怒道:“你们都眼瞎了不成?太子都被打破头了,也不知道来劝劝?若是出了人命,你们合该都拉去陪葬!”众人听到林熙煜如此说,神色慌张的跪下忙说道:“大人饶命,确实是奴婢们的不是!”
“本宫两夫妻小争执,哪轮得到你这个外人说三道四,还要打发了本宫的贴身侍婢?你算个什么东西!”太子妃一身浅粉色蜀锦花褙,怒容未消,指着林熙煜呵斥道。
林熙煜见状,忍不住冷笑说道:“太子妃好大的脾气,如今打了东宫太子,还能中气十足的站在这里呵斥微臣!真不怕臣将此事禀告陛下,治你个大不敬之罪吗?”
太子妃假假的笑了笑,说道:“本宫嫁给太子,陪他十几年了,如今夫妇二人打闹取乐,难不成陛下还要管这闺房之乐?”
林熙煜默默走到太子身边,搭了搭脉,心中有数了,嗯没错,脑震荡!然后定了定心神,说道:“太子妃好手段,若再狠些,今日恐怕臣就该去给陛下报丧了!”
太子妃掩口笑起来,嘲讽道:“真是大罗神仙显灵,明明大活人就躺在这里,你非要说伤的重;就算是本宫失手打了太子一下,不过是家法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教本宫!”
林熙煜正要发作,见御医慌张跑来,为了皇家体面,请御医为太子诊治。林熙煜评估的不差,就是脑震荡,只不过御医说伤了神志,怕是要好好的休养才行,只怕是得卧床十几日。太子妃也知道她这一手,有点不知轻重,看太子欲昏欲醒的样子,也知道伤得不轻,这才坐到榻边,轻声问道:“太子殿下,可好点了吗?都是本宫的错,是本宫。。。”边说竟然哽咽了起来。
太子撑着一口气,有气无力的说道:“都是小夫妻间的闺阁戏耍,无碍的,无碍的!不是爱妃的错,是孤!是孤自已撞上去的。”
林熙煜听得直叹气,想着这太子怕是个耙耳朵,如此的惧内,太子妃到底用了什么迷魂汤,让太子对她死心塌地。这个太子妃,从一开始便对林熙煜各种不满。也罢,还是宣旨要紧。
“既然太子病着,请太子妃跪接圣旨。”林熙煜说道。
太子妃不情愿的跪下,昂着头,死死的盯着林熙煜。
“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赖国本,太子田泰,日表英奇,天资粹美。逆党一案,厥功甚伟,朕心甚悦。经台谏谏言,今加恩特赏着名黄服饰、配龙辇,以合太子之尊!太子妃刘氏,应先学立身,惟务清贞;然对内不能绵延宗祀,对外无教化之功。台谏官员多有弹劾,朕惟念太子情谊,不加责备,然逆党一案,牵扯其中,今令盛京道监察御史林持节训斥,以彰教化。主者施行。”林熙煜念完,心里暗笑,好你个老皇帝,打人家一巴掌,给一个甜枣。让我卖面子给太子,却来与太子妃交恶,好筹谋!好算计!
“请林大人亲掌刑具。”一路尾随而来的内官说罢,将一块长方形竹片交到林熙煜手里。
“内官何意?”林熙煜一脸问号。
“临来时,陛下吩咐了,请林大人亲掌刑具,为太子妃行刑。”内官满脸的平静。
“行什么刑?圣旨上只是申斥,并未有刑罚啊?”林熙煜突然意识到,这个坑恐怕不小。
“陛下说了,为保皇家颜面,不在圣旨名言,令太子妃掌嘴五下,请林大人行刑。若大人有疑,自可回宫问个明白,咱家就在这里等。”一如既往的平静面容下,彰显着老皇帝身边人的老辣。
“既然是陛下旨意,臣遵旨就是。”林熙煜接过竹片,若真被这竹片打上五下,不说花容月貌立马变猪头,只怕是脸上的印子和红肿得个把月才能消退。
林熙煜正犹豫着,太子听闻,撑起身体,朝林熙煜吼道:“你若打伤太子妃一分一毫,孤定饶不了你!”随即又重重的摔在榻上,可见这脑震荡当真荡得不轻。
“你不过是陛下身边的一条狗,如今得了点势,便在本宫面前耀武扬威!你也配!你敢打本宫?”太子妃猛地站起,冲到林熙煜眼前,怒气冲冲的吼道。
林熙煜并没有被激怒,因为他必须审时度势,若是打了,此后便与太子妃结仇,以她睚眦必报的性格,今后便再也没有太平日子了;而太子又是一个宠妻狂魔,少不得要为太子妃出头,而他日若是太子登基。。。但若是不打,老皇帝那里交不到差,恐怕此时立时三刻就会被厌弃,甚至立即成为炮灰,这今后的事谁又说得准。。。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穿耳而过,回荡在殿内。太子妃愣了,太子愣了,众侍婢愣了。
“1!”只有内官泰山压顶不变色,坚定的喊道。
“你当真敢打本宫!”太子妃还没反应过来,脸上的疼痛尚未传递到大脑,可从小被万千宠爱的脾气先上了头。
啪!“2!”
此刻火辣辣的疼痛感,涌上心头,双颊出现了两枚红色竹板印。太子妃立即扑到林熙煜身前,恶狠狠的望着他。
内官站到林熙煜面前,挡住了太子妃笑着说道:“娘娘,陛下等着咱家回宫复命,望娘娘早早受了刑。咱家也好将娘娘心悦诚服,真心悔改的意思禀明陛下。”
太子妃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太子,见太子气若游丝,又瞪了一眼林熙煜,咬咬牙说道:“打!”这个字,咬着音,纳着气,倒还真的彰显了皇室成员的威仪。太子见状,泪水从眼眶中夺眶而出。
“林大人,请!”内官躬着身恭敬的让开。
“五下毕!”内官说完,走到满面红肿的太子妃身前,又笑着说道:“娘娘苦楚,咱家都看在眼里,陛下圣意不可违,如今林大人也是百般为难,好在林大人杏林高手,陛下说若娘娘信得过,可留林大人为娘娘治疗脸上的红肿,想必是药到病除。”
好你个老皇帝,让我做了刽子手,还要我安抚家属,真绝!林熙煜知道太子妃断断不会允准。
“既是陛下意思,那本宫就请林大人为本宫去除这红肿。林大人你可得好好用药,若毁了本宫的脸,小心你的九族!”最后这半句,字字咬音,林熙煜只听得心头一震。
“那咱家就跟林大人回宫复命了。”内官示意林熙煜一同回宫。
伴随着太子妃痛彻心扉的一声怒吼和太子怨怼的泪水与叹息,林熙煜领着两位内官回了宫。
这下彻底与太子妃闹掰了,顺带得罪了未来的储君太子。
回到大庆殿,老皇帝正饶有兴致的看着奏折,从表情看,心情不错。内官领着林熙煜小步走进大庆殿。老皇帝看见林熙煜脸色青红,与岁月不相符合的脸上写满了五味。内官一五一十的陈述了所见所闻,好好的表扬了一番林熙煜,说他当机立断,没有半毫迟疑,面对太子与太子妃的质疑,仍面不改色。
“辛苦了。”老皇帝沉声道,挥了挥手,示意内官回避。
内官乖巧的退出大殿,并关闭殿门,此刻只留下了近身伺候的三内官。
老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温言道:“此番你受了些委屈,可有话说?”
林熙煜抬头看了一眼老皇帝,此时的老皇帝又换了一副面孔,满面慈祥,温言悦耳,再难寻见之前那副凶神恶煞般的样貌。
“回陛下,臣无言。”林熙煜冷冷地说道。
老皇帝想着也是,刚刚才几个时辰的时间,就连传三道旨意,道道都与林熙煜相关,唤做旁人,心不宽的,早就瘫软了,如今他竟还如此体面的站在自已眼前,没有动大气,是个可造之材。老皇帝见林熙煜一言不发,走到林熙煜面前,授意三内官给他和林熙煜各搬一把椅子来。老皇帝示意林熙煜坐,两人便隔得很近面对面的坐好,然后连三内官都被请了出去,此刻殿内只剩老皇帝和林熙煜。
“如今三件心愿已了,你一定会认为朕是个阴晴无常的皇帝,觉得朕城府太深,是吗?”老皇帝这几句话说的倒是中肯。
林熙煜平视了几眼老皇帝,老皇帝浑浊的眼球中倒是迸射出几丝慈爱之意。但林熙煜并没回答老皇帝的问话。
老皇帝拉起林熙煜手的瞬间,林熙煜感受到了那是一双宽大温暖的大手。“孩子,朕知道苦了你了。朕知道你是个有大志的孩子,从这几件事来看,朕没看错你。你顶得住压力,扛得住胁迫,能在关键时刻,站稳立场,这都是极好的。”
林熙煜手被老皇帝攥住,望向这位一国之君,瞬间各种感触涌入心头,他也是一位父亲、一位长者、一国之君,也是有血有肉,怎会没有情感,可他这样做到底为了什么呢!
“你一定好奇,朕为什么要你去做这三件事。朕只能说,这是保护盛国最关键的三件事,朕裁撤李相,是为将来有能者让位;可李相毕竟稳居朝堂十数年,根基颇深,所以得缓缓治之。你还年轻,有足够的时间去跟李相纠缠,朕在世,可护你,若朕不在了,也可会留下一道遗旨给后世之君,让他在你身处正义之时,护你周全;你可能质疑朕利用你平衡李相,而未来可能也会有其他人来平衡你,朕要告诉你,为君,要行正道,但在君主眼里没有忠臣、奸臣之分,只有权衡利弊后的可用之臣,当你坐到朝堂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时,你心态也会变化,而若你的初心离了江山社稷,那么,就一定会有一个新的势力来平衡你。太后是朕的嫡母,却与朕不亲厚。但太后母家不论是韩国公还是锦襄侯都是骁勇之将,太子妃执掌的八万燕州军一直都是朕的担忧,如今把太后的势力穿插进太子妃的势力范围,让一条鱼去搅动另一条鱼,也是平衡之道。至于朕为什么要给你这个天大的人情,便是希望你未来不论在太后失势还是太子妃倒台之际,能扶一把,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朕希望看到的是一片祥和的太平盛世,而不是一家独大的独裁帝国!太子生性软弱,对太子妃惟命是从,朕亲手了结如贵妃,也是为了削弱太子妃的势力,可毕竟她是先朝皇亲,于现下朝堂的稳固是好的,可毕竟未来是太子当政,若太子妃能退下来,安稳度日,也不失为国母的不二人选,可若她胸怀异心,你就是朕留给后世之君的利刃。你明白吗孩子?”老皇帝一番推心置腹,说的真诚,倒让林熙煜一时语塞,这些话是那么的残酷,充满了算计和筹划,可老皇帝说出来,却犹如家中长辈在交托后事,一种悲悯之心油然而生。
“陛下何出此言,匡扶社稷、辅助君王是臣的使命,定不会辜负陛下的重托。”林熙煜这番话也是由内而发。
老皇帝又狠狠的攥了攥林熙煜的手,颤声道:“朕第一眼看你,就心生欢喜,朕那么多孙子、孙女,可能让朕放心交心的却没有几个,个个都惦记着朕的皇位,朕的江山。独你骨子里骄傲不逊,却能明辨是非,又懂得分寸,若当年你母亲嫁给了峰儿,也许如今你就是朕的孙子了。”
林熙煜噗通一声,含泪跪下,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会流泪,但身体却很诚实,颤颤说道:“陛下如此信重,臣,不知如何报答!”
老皇帝神色犹豫,忙问道:“孩子,好孩子,快起来!朕是要用你,可朕也要保你。如今朝廷里最大的两股势力都是你的敌人,你怕吗?”
林熙煜被老皇帝这一感动,也顾不得许多,只顾的摇头。
“如今,你外祖父已经归朝,那也是个潜在的力量;你父亲在军中是有威望的;而郡主与英王与你又交好,现下你的力量也是不容小觑的,只是,朕还得为你筹谋一门好的亲事。孩子,跟朕说,可有心上人了?”老皇帝就像关心孙子的婚事一样,这一问,倒把林熙煜逗乐了。
“陛下还干这保媒拉纤的事儿啊,让外人听见,堂堂盛国皇帝,居然。。。”林熙煜打趣的说道。
“好小子,居然打趣朕,朕是认真的,可有心上人?”老皇帝追问道。
“陛下,启禀陛下!奴才有要事禀告。”此时殿门外传来急促的声音。
“进来。”老皇帝松开攥着林熙煜的手,整理了一下衣冠。
一名小内官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直接跪倒在老皇帝身边,哽咽的说道:“启禀陛下,正阳郡主午时三刻突发疾病,现下。。。现下。。”
“现下怎么了?”林熙煜一听大惊失色,从座位上猛地站起。
“现下恐怕不成了,郡主府的二公子请林大人速速归府,万一。。万一。。。”小内官已经话都说不清楚了。
“孩子,朕准你骑马出宫!现下派哪位御医都不如你自已,速去,有什么消息,快马来禀!”老皇帝一听,吩咐道。
林熙煜千恩万谢,离宫直奔郡主府。
步入正房,林熙煜见郡主躺在榻上,脸色苍白、浑身无力,双目紧闭,只看到出的气,却见不到入的气。海哥儿站立榻前,泪眼婆娑,石禄丰孤坐在榻上,手握着郡主的手,满眼的哀伤。
林熙煜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从石禄丰手里接过郡主的手,便开始搭脉。边搭边问道:“郎中可曾来看?说是什么病?为何来的如此之急?”
旁边郡主的贴身侍女失魂落魄的回复道:“回少爷,郡主上午还有说有笑的,说是要张罗着给海哥儿娶亲的事。这午膳后郡主只道是乏的很了,想睡会。奴婢们知道郡主要小憩,就没打扰,可平日里,郡主应该醒了,今日奴婢来看,就见郡主已经昏迷不醒了!找了两位郎中来,都说是找不出原因,所以,这才叫了少爷回来见见。万一。。。”
林熙煜从脉象上看,郡主危急万分,一开始也觉察不出异样,只诊的五脏六腑如同全错了位一般,可细细诊来还是被林熙煜发现了端倪。看着郡主气若游丝的样子,林熙煜按住并未发作,而是安排苦杏取来自已的药箱,从匣子最里层取出一颗绿豆大小的丸药,用温水化开,一点一点的喂到郡主嘴中,眼下喂三勺只能吞一勺。少顷,只见郡主忽然猛的抬头,哇地一声,从口中吐出诸多秽物,和着黑血吐了一地。再次躺倒时,肉眼可见出气顺了些,可仍然不醒。
林熙煜又取三根银针,三针下去,只听郡主轻吐了一口气,完全昏死过去。
石禄丰忙把林熙煜拉到一旁,悄悄问道:“你姨母到底怎么了?”
林熙煜拉着石禄丰的衣袖,轻拽两下,示意不要说话,然后吩咐下去:“现下郡主要好好调养,你们都下去吧,只留海哥哥在此即可。”
待众人离去,林熙煜才迟疑道:“这个。。。不好说。”然后看了一眼郡主,支吾说道:“许是中毒。”海哥儿一听,冲到林熙煜跟前,恶狠狠的说着:“谁想要母亲的命,怎么下的毒?如今这毒能解吗?”
林熙煜看着海哥儿着急的样子,也感伤地说:“我已用师父祖传的还阳丹护住姨母的心气,又扎了三针,提住精神,剩下的我得知道是什么毒物,才能下药解毒。可这毒怪异的很,光靠诊脉,实在难以辨症。今日郡主可吃过什么?喝过什么?碰过什么?”
海哥儿叫了刘妈妈进来,如今原本伺候林熙煜的刘妈妈成了这郡主府的管事婆子,掌管着郡主的衣食住行。
“刘妈妈,今日姨母吃过什么?喝过什么?碰过什么?快一一说来。”林熙煜着急问道。
“少爷,郡主娘娘的餐食那都是经过两道试毒,不可能出问题,这厨子和侍候的婆子丫鬟都是签了死契的忠仆,应当不是餐食。”刘妈妈答道。
“尤其是中午,可曾吃过其他或者碰过什么吗?”林熙煜追问。
刘妈妈凝神想了想:“只是今日少爷的外曾祖母派人送了盘果子,说是甘州来的厨子特制的甘州特产,京城吃不到,特地拿了些给郡主娘娘尝鲜。娘娘不喜甜食,只咬了一口,便赏给了贴身的奴婢们,现下已经分食光了,可也没见哪个奴婢中了毒的啊!”
“那果子当真没了吗?”林熙煜也想知道到底是不是自已外祖父干的。
“刘妈妈说的可是这个?”只见海哥儿从怀里取出半块果子,看上去应该是已经吃了半块。
刘妈妈见状,忙说:“正是!”
“母亲也给了我一块,我觉得甜腻,只吃了半块,剩下这半块,原本想赏给苦杏的。”海哥儿说着,将果子放在桌上。
林熙煜立即拿出银针探了探,未见银针变黑。“还好不是!”林熙煜叹了口气说道。
“还有什么遗漏的吗?”林熙煜绝不相信,郡主会平白中毒。
“再就是午膳后,太子妃令人赏了一壶上好的莫辞盛(原产于盛国的一种顶级果酒),郡主小酌了一杯,还道是绝品好酒。”刘妈妈汗水涔涔而下。
“速速取来!”林熙煜声音微微发颤,他知道如果坐实了太子妃毒害郡主,那么这个仇是解不开了。
刘妈妈打开那酒,只见酒色金黄,酒味纯正,实乃上好的果酒。林熙煜银针探之,依然未曾变黑。“难道我又错了!”林熙煜也没了头绪。
可当他看着酒又瞅着果子时,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占满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