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移开镇尺,收捡好案上的纸张,继续说到:“对于你,我应该是自惭形秽的,但你既娶了我,我想我是配得上的。可又发现,我分明是困住了你。”
“我带你下溪摸鱼,带你秋塘挖藕,带你月夜爬墙,带你去看山上的人点火把,带你去追原野上的蜻蜓,我将我喜欢的,通通都给你,可我还是觉得远远不够。我没办法同你吟诗作对,没办法同你弄琴下棋,也没办法同你畅谈古今,更没办法同你对辩时弊。”
“我志虽未酬,你更难得!”
周亭舟抓住她在案前翻飞的手,不让她继续讲下去,又一手环腰,一手去扫案上的笔墨,将她抱上了书案,平日里大大咧咧的许欢欢,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同他讲话,接下来他要说的话,他想看着她的眼睛。
“昨日你问我的那个问题,我想了一夜,还是没有结果。见到你之前,我爹是我在世间最亲近的人;遇到你之后,你和万宝是我更害怕失去的人。”
“亭舟!”许欢欢打断了他,她怕从他那听到些大逆不道的话来,有些话真的说出口来是会后悔的,这几句话已经足够了。刚刚推开砚台时不小心泼在案上的墨汁早就在许欢欢的裙摆晕开来,她的脸离他很近,近到可以看清楚他脸上的绒毛,她忍不住亲了过去,又如蜻蜓点水般缩了回来,“回京的事儿我们从长计议?”
许欢欢觉着坐得不太舒服,用手掌撑在案上,一左一右晃了晃,周亭舟就在此刻俯身贴了上来,她笑了笑,抽出双手来托住他的脸颊,轻轻地吻了过去,周亭舟向前一步,大手托着她的脖子,深深吮吸着她的唇。许欢欢突然别过脸去,手臂压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边笑,一边说,“我不是故意的。”
周亭舟看着她沾满了墨的左手,又看见墨汁儿在她裙下开出的花,将她抱下桌,吩咐外头的人进来打扫,自已拉着许欢欢去外头洗脸去。
夏至进门来,看着自已特意开着的窗户被关上了,又见满案凌乱的书本,少夫人手上裙上都染满了墨水,自家少爷更是脸颊、鼻子、下巴哪哪儿都是,心下明白了几分。他和公子一起长大,不禁小声念叨了几句,“公子诶,您说也不许别的人碰你的书,非得我来。您和夫人要实在忍不住,也别在这书房,大圣人都看着呢!下次再弄得这般乱糟糟的,您和夫人自已收拾去吧!”
许欢欢正被周亭舟拉着往外走,听到这话立刻回过头来,“夏至你小子长本事了,敢排场主人家的不是了,小心”,话未说完,仍旧被周亭舟拖着走了。
这边丫头们备上了温水,许欢欢换好衣裳,坐在一旁看着周亭舟洗脸,墨汁浸的深的地方似乎是洗不太干净,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忍不住发笑。
“昨夜我们不是都歇在院子里头的楠竹床上的吗?今日晨间我怎么从床榻上起来的呢?”许欢欢挡下他将自已的脸擦洗得透红的手,接过湿帕子来替他轻轻揉搓着,一面又问起了昨夜的事。
周亭舟指了指外面,“雨是昨天夜里边儿就下起来了的。我看你睡得熟,雨点子砸你脸上都没有醒,就没有叫你。”
“那我是怎么回的房间呢?”
周亭舟伸出双手,比划着抱她时的样子。
“看来昨夜确实睡得沉,我完全都没有感觉。平日还没被你这样抱着过,现在我是醒着的,你再那样抱我一次可好?”许欢欢撒着娇。
周亭舟起身,高出许欢欢一个头,他弯腰打横抱起许欢欢。欢快的笑声回荡在整个院子里,丫头们已悄悄退了下去。
话说周从为周亭舟操持完婚事,第二日受礼后便收拾行装上京赴任去了。本来已托付京中熟识的人购置了房地,想着是要带上儿子儿媳妇一同入京去的,就先遣长年跟随在身边的老马先去打点,如今儿子留在了云阳城,老仆也不在身边,孤身入京,难免凄凉。
幸而一路还算顺利,雇了马车,人少也免去了很多路上的耽搁,比预想中还要早到京城。眼前的巍峨气象是在别处不曾见过的,皇城街道宽阔整洁,高头大马,春风得意,外客胡商,热闹云集,周从坐在略显局促的马车内,灰扑扑的帘子里是他的意气风发,“去洗花巷!”车夫驾着马车,跑在平整的大石板街道上,周从这一路听得发慌的嘎吱嘎吱声淹没在鼎沸人声里,此刻的真实格外让人安稳。
马车兜兜转转好一阵,周从不禁感慨,还真是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车夫停了马,“周老爷,可是这家?”周从下了车,迎面的院落赫然写着“周府”二字,临水而建,周遭海棠开得最盛,落花流水春去也,洗花巷果真名副其实。正感叹间,老马迎了出来,领着周从入府,自有下人领着车夫结算工钱。
京师遍地都是王公贵族,比起他们的邸院来,周家安置下的的这处院落不大,但和寻常百姓家比起来,已是大大的气派了。看着几乎花光了半辈子攒下来的家产换来的这处院子,想着以后便要更加努力地奔前程了,周从很是满意。
报道也进行得很顺利,顶头上司应大人,是个看起来就很和气的老人家,领了职,周从就过上了点卯上朝的日子了 。刑部掌管京中大小案件,还得处理下头报上来的破不了的案子,周从一个新上任的小小员外郎,要学的东西很多,每日案头都堆着一大堆的卷宗需要誊抄整理,一时间忙得晕头转向,自从入京以来写过一封信去云阳城报平安,已经抽不出时间再回信了。
周从适应得很快,周遭共事的人也熟识起来,大家会互相说起经手过的或怪异或奇葩的案子,也会闲谈些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