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有些阳光透进窗户来,炉火已经凉透了,被窝里还是暖和着的。春分正在清理着炭灰,抬头见许欢欢已经醒着了,便去准备梳洗的一应事宜。
许欢欢脚底有些发软,坐在床沿回了一会儿神,周亭舟抱着小万宝儿进门来,“醒了?我看今日外头太阳好,等会儿去船板上晒晒太阳。”万宝儿扑腾着手,整个身子往下坠着,在周亭舟怀里待不住,就要扑向许欢欢。许欢欢凑过去,拍着手逗了一番,才将他接了过来,一边和万宝儿做着鬼脸,一边说着好。周亭舟继续在一旁说着,“我还听说前面有一大片的禾雀花,长在崖边峭壁上,我只在书上看到过这种花儿,等会儿路过的时候我叫你,咱们一起开开眼。”许欢欢不知是在逗万宝儿,还是在逗周亭舟,一连说了好多个好。
这边梳洗刚毕,莫红鱼便端着吃的上来了,奶娘照例抱走了万宝儿,孩子的吃食都是她照管,不用劳烦东家的。早上吃得清淡,不过一些鱼粥而已,莫红鱼麻利地将碗筷摆好,说到:“今日江上的浪会有些急,船可能会有些不稳,少当家到时候不必惊慌。”许欢欢听她讲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脸正经地问:“这路看得着禾雀花吗?”莫红鱼开怀笑了几声,说:“禾雀五月份才开花,初夏的时候,满崖壁的雀头色,那都是花儿,一串一串,一片一片的,开盛了才好看呢。现在是冬天了,崖壁上就是些花藤,没什么好看的。”许欢欢一脸幽怨地看向周亭舟,只见他讪讪的笑着,一股脑儿地灌下去一碗粥,“我去看看万宝儿去,小孩子要多晒晒太阳。”说着就出门去了。
许欢欢用毕早饭,抱着孩子也晒了会儿太阳,果然,眼下禾雀花不过就是些藤蔓而已,连绵成片的样子在开花的时节肯定是好看的,只是现在实在是没什么值得仰着脖子一直看的。太阳一出,又或抱着孩子,或陪着跑了小半日,许欢欢身上便有些发汗了,便和春分回屋子里整理衣服去了。有阳光从门口洒了进来,周亭舟正在另一边栏杆的尽头抱着孩子,指指这边,指指那边的,逗得万宝儿咯咯笑。
此刻已是快到正午的样子,突然,廊道上铺射的光里,拉长了一条影子,春分一下子便冲到门边,问他是谁。那人不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许欢欢这个时候正在收拾着万宝儿的隔汗巾,抬头看着他,大概十一二岁的年纪,瘦瘦小小的身躯,虽穿着棉衣,却是破烂不堪,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扒拉来的,根本抵不住风寒,好在现在大太阳照着,算不上可怜狼狈;他的双手不知所措地互相抠来抠去的,应该是太阳晒得冻疮有些发痒,一双眼睛茫然空洞地盯着前方。
“你到底是谁?”见他不搭话,许欢欢有些没耐性了。
“没人给我取名字。你叫什么名字?”那人终于说话了,是沙哑的声音。
许欢欢心底里是有些可怜他的,但他这一问确实是莫名其妙。“我姓许。”许欢欢想了想还是回答了他。
那个人还是杵在那里一动不动,许欢欢想着他可能是来要东西的,便让春分去翻两件旧棉衣出来,又在心里想着,待会儿得同莫叔好好问问,怎么什么人都能上得船来,惊着了船上的其他客人怎么办。
“你认识许宗晓吗?”或许是长时间未说话,他先开了口。不过他这一开口,倒让许欢欢摸不着头脑,她满脸疑问和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男孩儿。“身上的衣服是他给我的,他还给过我一碗汤饭。”男孩儿看出来了她的疑问,如是告诉了她。许欢欢再次打量着门口的这个人,看着破烂不堪的棉衣,心想许宗晓也太小气了些,这么冷的天你,再怎么也不能将这衣不蔽体的衣服给人穿。
“我想知道恩人长什么模样。昨日隔得太远,我没看清楚。”男孩儿看了一眼许欢欢,又迅速低下头去。许欢欢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周亭舟飘荡的衣角,听着万宝儿的笑声,一比起来,眼前的这个孩子着实可怜,便让他进门来。春分还在箱子里翻找着合适的衣裳,桌上还剩些糕饼,许欢欢用油纸包了,弯身递给他。那个人肚子一直在咕咕的叫着,此刻也只是将糕饼拿在手里,努着鼻子,使劲儿地凑上去闻着。许欢欢蹲了下去,尽量与他在齐平的高度,一双手搭在他瘦弱的肩膀上,周遭飘开了一股难闻的动物气味儿,许欢欢也没有多想什么,掩了掩鼻,调整了一下呼吸,盯着那人的眼睛,用尽可能轻柔的语气说到:“许宗晓是我同胞的哥哥,我的模样与他也有七八分相似的,你记住我的样子就行了。”
今日日头足,天气热,许欢欢此刻是脱了外袍,换上了一件广袖的薄袄,一抬手,雪白的双手和小臂越发衬得那人脏兮兮的。那个人本在深吸着糕饼的香气,不知怎么了,眼睛像是突然聚过神来,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把尖刀,冲着许欢欢便刺过来,许欢欢曲着腿,一时间躲闪不及,往后退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眼前有东西砍将过来,下意识的伸出手来往前挡着。那人呜哇乱叫着,朝着前方一顿乱砍,春分大叫着,抱起清出来的毛料子就往那人头上扔去。周亭舟在船那头,听得春分的叫喊,扔下孩子便往房间奔回去,有个人站在屋子正中间,正挥着什么一顿一顿地从左到右砍着,毛料子就堆在他的脚边,许欢欢就坐在地上,捂着手臂,浅色的裙子上染了血,身前还有一串血滴。周亭舟一脚踢了上去,那人虽说握着凶器,到底是个孩子,一下子便被踢翻在地,吃痛从手中滚出半把锈迹斑斑的剪刀来。
周亭舟顾不得他,也顾不得在另一头哭闹的万宝儿,跨过那人半跪在许欢欢跟前,轻轻托起她的右手臂,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如注,触目惊心。周亭舟眼中尽是心疼,掏出帕子来小心地替她包扎着伤口,问她如何。许欢欢勉强挤出个笑容,让春分去看顾着万宝儿,此时已有不少人围了上来,莫红鱼是第一个上来的,她一眼便看到了那个被踢翻在地的孩子,倒吸了一口凉气,一面派人去叫莫老大,一面着小厮将那人捆了起来。
不一会儿,莫老大带着船医赶上来了,将周围看热闹的人赶了下去。大夫解开许欢欢手臂上浸透了血的帕子,看了眼伤口,清理干净后重新上了药,退到一边去的时候,看到丢在旁边的那把满是锈迹的剪刀,紧皱着眉头,在心内叹了口气。“莫老大,这个人是谁?他是怎样上得船来的?”周亭舟扶许欢欢躺下,责问着老莫,若说之前担心这些上了年岁有些资历的老人,会不服他这许家姑爷的身份,此刻他是完全不顾忌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