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易从那白衣药童手中接过药箱,又吩咐他下去多备些烈酒来。一番悉心准备刚定,方才的黄衫药童便端了碗药进来,“师父,药煮好了。”古易俯身凑在碗边闻了闻,便说:“喂她喝下去。”周亭舟并未见他开药方,十岁出头的药童煎的药如何信得过,故不由自主往前去了一步,古易余光中瞥见周亭舟上前来的身形,忙的侧身退出一步,说到:“此法行之有效,只是要遭些折磨,需得提前知会病人,以免心中疑虑的。这不过是碗醒神汤而已。”听说如此,周亭舟方让开了路,黄衫药童喂下汤药后,便下去了。
不一会儿,许欢欢悠悠转醒,睁眼便看见一浓眉阔目的男子坐在床边,嗓子里似乎是有刺梗着,古易知她难受,也并不拐弯抹角,开口道:“姑娘醒了?在下是这荣意堂的大夫,今日须得为你的伤口放血,疼是极疼的,只望姑娘不要随意乱动,以免白遭了一番大罪。可听清楚了?”许欢欢心下有些害怕,不消费力,便能感受到在另一侧紧紧握着自已手的那双大手。她冲古大夫点了点头,扭过头去,满眼蓄泪地望着她的夫君,周亭舟亦是满脸担忧地望着她。
见许欢欢点了头,古易抬手说到:“那位公子,你过来一下。”周亭舟正想松开手过去,又听得,“不是你,你就在那边就可以。”跟在周亭舟身后的夏至这才应声而出,春分知道要做什么,亦跟了过来,折了帕子放进许欢欢的嘴里,同按住了她的右手腕。古易看一切准备就绪,便动起手来,众人只见他先是点了一盏油灯,再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漆红木盒,里头有一女子半掌大小的黄铜片,他徒手取了出来,放在灯上炙烤着两面,又放进碗中的酒里,如此反复,几个来回后,再次发话了:“一定要将这位姑娘按住了,我不说好,松不得力的。”众人点了点头,古易便翻过许欢欢的手臂来,发力从伤口处往上一二厘米的地方开始,自上而下狠刮下去。许欢欢初感灼热,立马便是钻心的疼,她努力咬紧牙关,眼泪不自觉地流了满脸,仍是控制不住想蜷缩成一团,全身上下也止不住的发抖,许欢欢只是一个弱女子,疼痛是人的本能,哪里忍得住一声不吭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刺入周亭舟耳中。周亭舟看她难过,立马扑身抱住她,以身体的重量压住她,不至于让那边春分和夏至不知劲儿,再弄伤了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周亭舟在她耳边反复地说着,他怪自已没有保护好她。
许欢欢疼得早汗透了衣衫,挣扎一阵后便昏死了过去,周亭舟慌了神,大喊着:“古大夫,古大夫……”古易抬眼看了一眼面色发白的许欢欢,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仍是灼烧、浸酒、压推着那黄铜片,好一阵后,众人已是满头大汗,盆中刮出来一大滩淤血。古易在许欢欢的手臂上敷上药粉,缠上干净的布条后,最后收好黄铜片,长吁一声:“好了,无碍了。”众人听见如此说,纷纷卸了气力,黄衫药童片刻后另捧了药碗来,周亭舟忙喂许欢欢喝下。古易悄悄地同陈中说着些什么,陈中点头送他出去了,待回来时已见不着古易的身影了。“陈大夫,古大夫呢?”周亭舟并未见许欢欢清醒,还是有些担忧的。“他向来如此,公子不必担忧,之后我会再开些有益于伤口恢复的药,公子和夫人先在这休养几日,古大夫过几日仍过来的。”陈中安抚他道。周亭舟一顿,他是觉着古易举止有些古怪,只是陈中似乎也是没打算同人细说的,也就作罢了。
荆州城繁华之地,只在这荣意堂内听着,便能知晓一二的。许欢欢近来有了些血色,精神头也是大好了,她站在窗前往外看着,春分日日夜夜地守着药炉子,也不移眼的,她有些好笑,外头人听见笑声,忙不迭进来搀住她,“姑娘也是有些小性儿的,刚才好转了些,便不好好躺着了,还会取笑人了的。”“浑身躺得发酸,再不在太阳底下晒晒,该散架了。”前面两日下了阵子雨,春分担心许欢欢滑倒,便搀扶着她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走着,还听得外边莫老大的声音。虽说莫老大嘴上说着行船不急的,这两日脚底下却来得越发勤了些,许欢欢松了松筋骨,自觉也无甚大碍了,又记挂着还要赶到京中去过年的,因着病已耽误了足足五日的行程,该继续赶路了,便往外间走去。
外间是坐堂看诊的地方,除了另一位坐堂的古大夫在看着医书,便是柜台前忙着抓药的伙计,以及等着按方来取药的哪家大户人家的仆人。周亭舟想着须得稳妥了才能上路的,此刻正在同莫老大在一旁周旋着,见许欢欢出门来,立马转身就迎了过去,“你还未大好,怎么出来了?外头在吹风,仔细再着凉。”许欢欢笑了笑,拍了拍他的手,柔声说到:“已是无碍了。”又转头向莫老大,“莫叔,依我看,今日就准备行船吧。”“不行,古大夫还没复诊过,我不同意。”周亭舟不许,这五日来他连古大夫的面都没有见到过,实在是不放心。“无妨,我来看看。”只听得有人说话,可陈船医不在眼前,那边的古大夫摊了摊手,继续看书,显然也不是他;众人四下里瞧着,忽见一人从柜台后利落起身,手中也捏着一本书,正是古易。原来这古易哪里也没去,每日不是回家,就是在这荣意堂的柜台底下窝着,刚听着他们在堂前分说,抓药的伙计又是不是拿眼觑着他,他这才站了出来。
药是陈中日日换着的,古易自是信得过,看了脉,提笔开了副方子,“伤口仍是要好好将养着,慢慢恢复。这里是些补血益气的药,煎了来日常喝着,也就大好了。若今日要走,在下也就不送了。”古易诊完脉,依旧进柜台后看书去了。许欢欢听得如此,便吩咐人下去收拾了,这边周亭舟仍是不放心,他逼近柜台,水曲柳木打成的柜台足有他半人高,他够上去再同他讲话属实有些吃力,便从旁边就要进去。“周公子,周公子,且住,且住。”古易刚坐下,见周亭舟要冲进来,慌忙起身拒手拦住了他,书撒了一地。周亭舟无法,只得站住,中间隔着个小伙计仍在自顾自抓药,别着头问道:“我家夫人当真无碍?”古易只觉得头皮发麻,一边蹲下去拾书,一边说:“公子放心,无碍,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