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许欢欢提到扬州府后满心满眼都是笑意,柳营越发觉得眼前之人和自已脾气秉性根本很相投,世间女子大多拘于礼教,不出深闺,成亲之后更是只知道相夫教子,操持内宅之事。自已堂堂七尺男儿,尚且被管制不得随心,而许欢欢却不一样,她能寻山访水,她能游府历州,广交结、阔天地,如此自在,实在是难得。想起几日前,因为一已偏见,导致未能与之早点儿结识,着实可惜了点。
“美景、美人,我这一路上看了也不少。”柳营背着手,摇头晃脑地走了一圈,他本不是沉郁的性子。许欢欢“噗嗤”一声乐了,细细想来,他说得也没错,只是没想到柳营嘴巴还挺甜。“只是我家平日里管得太严,从小到大我是一滴酒都沾不上。春闱尚早,若不是在家里被辖制久了,我赌气跑了出来,金玉满堂的,我作甚要来吃这苦?”随随便便在码头买个丫头,置办起东西来也是出手阔绰,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大家也看在眼里,可不是非富即贵之人。如今他也不瞒着,自已说了出来。
从下山回来到现在,柳营就一直说个没完,陈中早离开了,周亭舟也走远了,只剩许欢欢一个人还乖巧地坐着听他讲。许欢欢也没打断他,她很乐意听人聊天的,小酒姑娘来来回回地上前来又退下去,“这孩子得憋了多少话在肚里哇?”她耳朵里听着,心里想着。
“难怪你给那丫头取名小酒,我看你上头翻晒的书好像也是《酒经》,求而不得吧?”许欢欢咬齿偷笑。
“你笑什么?我可没同你开玩笑,到了扬州府,我得好好醉上一回。”柳营自已点了点头,似乎在笃定这个打算。
“你不怕你爹生气?”许欢欢故意逗他。
“怕,怎么不怕?”柳营正把玩着系在腰间的络子,顿了一下,继续挑眉说话,“只是路远,他也没时间过来抓我。他要是当真能手眼通天的话,我认个错跟他回家就是了。”
“哈哈哈,你倒是识时务。可美酒不止扬州城有,你若就醉死在扬州的话,岂不可惜了?况如饮牛般将酒灌在肚子里,岂不又糟蹋了它?不如各家各坊买上一些,闲时喝一壶,一来打发时间,二来筛选上品,比之方能择佳。”太阳晒得人懒洋洋的,许欢欢也坐了很久了,拂袖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眼里滚出热泪来。
柳营突然蹲了下来,“我认你做姐姐可好。我上头有个大哥,却没有姐姐。”他不是心血来潮,在许欢欢周围,总是有让人轻松愉悦的安心。围炉那夜见她,身边的人都夸她;昨日见她,自已明明在躲,她还只是单纯关心他头疼不头疼;今日爬山,她夫妇二人更是心有灵犀轮流照应着他。他有亲哥哥,确实缺一个这样温柔率真的姐姐。
许欢欢愣了几秒钟的时间,眼前瘦削的脸庞实在让人觉得可怜,明明富贵公子,怎么就清瘦成这般模样呢?“当然很好!不过刚刚同你说的都是客套话,有一句你要记得,你上的是许家的船,我不想担人命。”她是真怕他身子骨弱,买醉死了。
“好好好,我听阿姐的,只买酒,不买醉。”柳营双手撑腿半蹲着,点起头来整个身子都在晃,他腰细腿长的,做这个动作看上去怪怪的。
“那个,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像只大螳螂?”话一说出口,许欢欢就后悔了,“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这毫无征兆的起势吓得柳营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周亭舟听见声响,探着头小声问怎么了,他刚把孩子哄得昏昏欲睡。
船行得刚刚好,一入夜,就到了扬州府的漕运码头。未及靠岸,远远便能看见岸上灯火璀璨,仿佛夏日夜空中闪动的星河,流光熠熠,如果白日里看到的是淮左名都、竹西佳处,拨灯续昼,夜里的鱼龙相接,也能造出一座月亮城来。船一靠岸,莫红鱼他们便不好寻了,船运事多,船老大的人自然忙碌。客人们大都下了船,就如鱼入江海,不见踪迹。
美景处处收眼底,美酒自有他人寻,美人多半在青楼。既然要去青楼,带春分自然不合适,可青楼也是鱼龙混杂之处,许欢欢就算扮了男装,终归是个女子,万一漏了馅,抽不了身也实在是麻烦,寻思着便把夏至给带上了。许欢欢是第一批下船来的,扬州府那么大,周亭舟一时半刻也是找不到她的,况且七十二酒家,他和柳营今夜也是有得忙的。不过,周亭舟的衣服对许欢欢来说太大了,现改的话来不及,不如直接到扬州府寻个好的成衣店,买几身新衣服来得合适。许欢欢选了几套,自已改扮了男装,学着男子模样,腰间别把扇子,背着手,大摇大摆地上街去了。夏至拎着个大包袱,在后头紧紧跟着,别说,自家夫人扮起男人来还挺像那回事。
等到周亭舟发现夏至也不见了的时候,许欢欢都已经逛了好几家青楼了。白日里柳营便约了他,说好一道去买酒的,周亭舟没时间拘着春分细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只得先放了春分,让她和小酒自去游玩儿。
扬州府城,好一派灯火通明。
“姐夫,姐夫这边。”柳营虽瘦弱,却生得高挑,周亭舟循着声音,一眼就看到了。
“不过半日的功夫,就改了称呼,这姐夫二字又是跟着谁叫出来的?”周亭舟走下船来,轻轻甩了甩裳摆。
“今日对着广陵江,刚与你家夫人作了姐弟,自然该叫你姐夫。”柳营弯腰拱手,礼数周到。周亭舟叹了口气,平白无故多出个小舅子来,早上还在称兄道弟,夜里就被转换了阵营,他那夫人,真会交朋友。
“姐夫,夏至那小子呢?酒水重物,只你我二人怕是买不了多少,得找人拉一大车才对。怎一到要出力的时候,那小子就溜边偷懒了?”柳营之所以邀约周亭舟去买酒,除了二人还算聊得来以外,很大原因便是看上夏至生得魁梧,想拉他卖卖力气,人嘛,都会对自已没有的东西表示垂涎,尤其是许欢欢说他像只大螳螂以来。
“这不还有你家小厮吗?”周亭舟指了指后头站着的一人,“不得不说,你姐弟二人行事倒还挺像。夏至不会偷奸耍滑,最是正经不过的,听说被你姐叫走了,那边,应该也是要拉一大车的。”周亭舟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