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有什么虫仙人?不过是那小子诓你,让你腾出空来,这小丫头好溜进来呢。”
许夫人笑语盈盈地上前来,身后跟的就是此刻看起来沉稳可敬的许宗晓,一面招呼丫头替大家换茶水,一面说:“明叔可不糊涂呢,如此诓骗都没离开这院子半步,说到底是妹妹机灵,有意避开了的。”许欢欢白了他一眼,上前搀着娘亲坐下,“这茶凉了,我做主替大家换杯热的。”许游仲想开口,许夫人递过一个眼神,温柔地点点头,许老爷暂且只喝茶,不言语。其实这件事说来说去,确实是许家爱女心切想得太多了。刚才欢欢堂前直说要嫁,许游仲只会觉得女儿想得太天真烂漫了些,但事实本就如此,婚约在身,一方求娶,一方嫁去,千秋不变之理,况且又是女儿愿意。
刚加的茶汤热气扑人,许老爷刚近唇边,只抿了一下便搁住了。许夫人看着许老爷刚放下的茶盏,“该是热茶烫手。老爷,该放则放,捏在手里,伤的是人。”周家父子二人相对而视,默不作声。良久,椿萱堂上只有杯盏之声,许游仲一杯热茶下肚。
“可以是可以。不过,亭舟还是须得留在这崇远县内。”争论半日,事情又回到最初的起点,不过好歹有了进展。
周家并非得理不饶人之辈,只是这条周从属实难一口答应。自已年近半百,膝下只此一儿,多年来呕心沥血,终是为这个孩子打算的。如今为儿子打算好新婚喜事,自已却落得孤身上路的下场。可既然人家退了,自已也该让一步的。
“周家在京中尚未站稳脚跟,若无父亲官名,我无功名在身,也不过一介布衣,前去也是无事闲人。倒不如我在此处多读些书,过两年逍遥日子,想来父亲大人也不会恼怒。”周亭舟顿了顿,忐忑瞧向自已的父亲,“至于入京之事,将来再做打算。”周亭舟见父亲并未发作,继续说到,“我家在崇远现有处宅院,翻新后也可做迎新之所,只是委屈了许小姐。”
许游仲点了点头,看向周从,周从也点点头,选了日子,各家自去安排。
之后的日子整个崇远县都可算得上车水马龙了,赵镖头家嫁女,周大人家娶媳,许家一嫁一娶,里头准备的人嫁妆婚仪的人,外头祝贺道喜的人,还有来来往往过礼的人,络绎不绝。街头巷尾的人都在议论,“上一次这么大排场的热闹,还是许家那场满月酒呢。”“我知道我知道,那两支焰火,照得大地都是亮堂堂的,怕是叙永县那边都看得到,不晓得今年还放不放?”“许家这对双胞胎,还真是双星转世,生来就是来享福的。”……
许欢欢最近宅在院子里,整日里不是试这个,就是试那个,自已被拉着团团转,都不知道里里外外的人在忙些什么。而许宗晓有事没事都要往这边院子跑,还要对她指指点点,仿佛成亲这事儿他就是个局外人一般,不用操心的。这天,许欢欢在选绣鞋,选来选去选不定合适的蜻蜓图案,绣娘现绣又来不及了,正气不打一处来,提起下裳就要踢刚进门来的许宗晓,他灵活转身,绕到她身后一丈远,一屁股坐到凳子上,“你这娇脾气。别闹了哈,近日是喜日子,我不同你计较的,爹娘可较真。”许欢欢不管,昂着头跨前一步,“诶诶诶,不是我这做哥哥的说你,你看看你,嫁人后可得注意了,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替你兜得住。”许欢欢大小姐脾气上来了,噘着嘴,“我就要踢。”快步上前来,实实在在地踢了一脚,居然没有落空。他为什么没跑,平常他应该跳到凳子上了,自已下一脚就往上头踢了。“你干嘛不躲?”许宗晓仰头去接抛起的霜豆,拍拍大腿,“也没几天了,你现在踢个够都可以!”
许欢欢后知后觉,原来成亲有这么大的失落吗?自此她要离开疼她爱她的父母兄长,要离开这个长大的小院儿,没人替她挨打,没人听她说胡话,没人给她编蜻蜓,此刻不由得泪眼汪汪,啪嗒啪嗒洒下两滴泪来。
许宗晓那边还在忘我地抛着糖豆,突然觉得不对劲,站起来抱住许欢欢往自已肩头靠:“哎哟,我的好虫虫,双喜临门的好日子,你哭什么?”
周亭舟骨子里是怕周从的。周从为官是个严厉的性子,做人也是,即便衙门里公务再忙得不可开交,也从来没有放松过对儿子的管教,每日除了诗书功课,隔三差五还有治国的策论文章要考校。周亭舟不是没有想着要考取功名,他的诗文,戚先生都是直夸好的,父亲只说他的文章还上不得台面,让他再多读两日书,甚至拒了戚先生的举荐。当日椿萱堂前,周亭舟听闻须得留在崇远县内,高兴得差点拍起手来,只是碍于父亲的情面,不敢喜形于色,又害怕父亲一口回绝,无转圜之地,故并未与其父商议妥当,一边试探父亲口风,一边应下来了,好在父亲事后只忙着操持婚事,并未追究。
两家递过来的日子挨得近,正好前后两日,先是大哥娶新妇,再是小妹出阁。迎新的这一夜是忙碌的,新嫂嫂入门,大哥在前厅喝酒应酬,爹爹和娘亲自然也都是在忙着招呼客人张罗宴席,该嘱咐的昨日都已经说过了,有不周到的地方明日也还有时间,眼下外头的热闹更显得许欢欢的无聊。
许欢欢自已一个人打起小灯笼,从后院绕到翻新的小别院里。爹娘从后园子里隔了几块空地过来,桐花院比以前更宽敞些了,许宗晓喜欢水仙,他说水仙根贱,好养活,有点泥土,它就可以开出花来,所以凡是可以他做主的地方都种上了水仙。夜里黑,许欢欢怕踩着那些花儿,提着灯笼细细地看,慢慢地走,也走了好一阵子。院子里的人在外头赶热闹,只剩下随侍的丫头,此刻正在门边打瞌睡,许欢欢趴在窗户底下往里瞧,赵小善正坐在龙凤烛底下擦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