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妹,小妹,该起来了。”新来的小嫂子淌着夜色进来,小心翼翼敲着苏瑶的门,轻声喊人。
意识还没完全回笼的陆蓁蓁眨眨眼,整个人还有些懵,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已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好半晌,在催促声中爬起来,在漆黑中摸索,找到衣服披上,陆蓁蓁这才趿着拖鞋来到门口,打开门,就看见站在熹微晨光中的女人。
“小妹,我们现在出门还能吃油饼,晚了就没了。”穿着蓝白条纹海魂衫的女人拉着陆蓁蓁往外面走,一边压低声音和她絮叨,“这次到学校你可别再坐不住了,人家小赵同志可是红卫兵,多少姑娘想抢着嫁给他,人家也看不见你。”
被拉着的陆蓁蓁全靠自身意念跟着,她的大脑还在运转,企图理清楚自已现在的情况。
身前的女人虽然有些啰嗦,可句句都是对她的关心,两人瞧着年纪相差不多。
可在陆蓁蓁的记忆里,自已家并没有这样的亲戚。
她四下观望,终于发现了不对劲,这里俨然是早些年的老首都的模样,改革开放之后,国家经济快速发展,这样没有乱七八糟电线杆子的老胡同已经不多见了。
前面一阵冷风吹来,让陆蓁蓁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意识也终于清醒。
她这是回到了上个世纪。
她原本就是累死在研究所里的小小研究员,没想到死了之后不仅不入轮回,还要回到物资最匮乏,人民最贫穷的年代。
想到以后还要继续努力上工,不然就要过上吃不饱饭的日子,就让陆蓁蓁不由泪流满面,感觉生命仿佛只剩下累累负担。
“小妹,你听到了嫂子说的没?今天这是没有睡醒?”孙秀娟拍拍陆蓁蓁的肩膀,带她在小巷子边的一扇小窗户前停下,她伸手扣了扣,等着对方打开窗户开开口,“婶儿,要两碗豆汁,两个油饼。”
想来孙秀娟是这里的熟客,屋里的人迅速递出她要的东西,收了几张毛票,啪的一声迅速就将窗户给重新关上。
被塞了一手早餐的陆蓁蓁低头咬了口油饼,别说,味道还挺好,不是以后偷工减料的味道,而是实打实粮食的味道,扎实管饱。
孙秀娟吃得笑眼弯弯,在这个年代,能吃到这些就算是吃到好东西了。
眼见着就快走出巷子,前面的四合院也有了起床的动静,孙秀娟两口把油饼塞进嘴里,努力咀嚼着,腮帮子鼓鼓的,瞧着像是仓鼠。
看见陆蓁蓁还在那边慢吞吞吃着,她连忙道:“你快点,可不能让别人看见我还有钱带你吃这些,要是被红卫兵发现,那婶儿家都要被批斗了。”
想到还有红卫兵虎视眈眈,陆蓁蓁连忙往自已嘴里塞油饼,深怕自已还没吃完就被人给撞见了。
埋头苦吃的两人还没发现前面从四合院内走出来的人,直到陆蓁蓁一脑子撞在对方身上。
“对不起,同志,你没事吧。”陆蓁蓁连忙咽下嘴里的油饼,没被人看见之前用袖子悄悄擦拭自已的嘴巴,随后才敢抬头。
早就将陆蓁蓁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的傅立诚也不觉得对方有什么冒犯,他微微后退半步,和面前的人拉开距离:“我没事,同志,以后走路小心点。”
看着对方标准的军人站姿,陆蓁蓁立刻明白这是人家军人不和小老百姓计较,她立刻扬起笑容,对傅立诚道谢。
“谢谢,我会注意的。”
瞧这姑娘乖巧听话的模样,傅立诚眼底也微微染上笑意,颔首再后退半步,给两人让出了离开的路。
没人拦路,孙秀娟连忙拉着陆蓁蓁往外面跑,直到将巷子远远甩在后面,这才放缓脚步。
“那人应该不是这条巷子里的人,他应该不会乱说吧。”孙秀娟回头瞧了眼后面,心有余悸道。
陆蓁蓁倒是不慌:“嫂子,那人不是会多嘴的。”
“而且,人家也不认识我们,天又黑,他就是举报又能举报谁呢。”
听到陆蓁蓁的安慰,孙秀娟立刻又恢复了精神:“要不还说你是高中生呢,想的就是比我透彻,以后嫂子还要和你多学习学习。”
两人说话间,就来到了孙秀娟教书的小学。
这年头刚开始实行知识青年下乡,现在还不是最严格的时候,没有工作的高中生,稍微活动活动也能避免下乡,但最好还是找一份工作。
好在陆蓁蓁高中还没毕业,还有时间去安排工作的事。
孙秀娟带着小姑子进来的时候,办公室里已经坐了几个老师。
几个老师和陆蓁蓁也颇为熟稔,瞧见人来了,还会招呼她一起聊天。
“你就在这儿改改作业,等会还能看看书,”孙秀娟把自已的凳子让给陆蓁蓁,自已则拿着教案去了教室,“等吃了午饭再回去。”
高中比小学早放假几天,家里人大多有工作,为了方便,家里把钱和粮票给了孙秀娟,让她带着陆蓁蓁来学校吃个饭再回去。
学校对于家属来吃饭并没有太大意见,毕竟这年头只要不过分,谁还不给家属带些吃的呢?
何况陆蓁蓁性子沉稳,在这里也混得开,学校里的人没有不喜欢陆蓁蓁的,人家也是付了粮票和钱的,吃顿饭怎么了?
然而今天是个例外,因为和她在一个大院长大的死对头今天竟然也来了这所学校。
陈琳娜特意打扮了一番,戴了个蕾丝发箍,穿着浅黄色的布拉吉,骄傲的像是只孔雀。
“呦,你也来这儿了?我记得你毕业不包分配,怎么也过来这儿。”陈琳娜假装不经意间看见的陆蓁蓁,佯装矜持地走过来,上下打量着陆蓁蓁,透露出一种自已马上就是老师的高傲。
脾气好归脾气好,这不代表陆蓁蓁就能忍气吞声。
“这是国家建设的小学,不是资本家的地盘,你能来,我怎么就不能来了?”陆蓁蓁从凳子上站起来,将近一米七的身高,直接碾压了一米六的陈琳娜,无端给人一种压迫感。
陈琳娜忍不住后退几步,这才能不用高仰着头看人。
“我也没说你不能来,就是奇怪你以后不在这里工作,来这边做什么而已。”陈琳娜不服气道,“你不会是特务吧,想要看看我们学校的教学方式,然后偷偷传到国外去。”
这年头,特务的罪名是很重的,毛熊国前几年彻底和国家断交,现在正是特务最多的时候,国家抓得紧,哪怕只是有些风吹草动也要来个彻查。
陆蓁蓁瞧着这个陈琳娜似乎不是普通的死对头,这人就是奔着弄死她来的,索性也不藏着掖着,撸起袖子就开干。
“张口闭口就是特务,只有自已做了这件事才会迫不及待往别人身上泼脏水,我来这儿看看我嫂子就是窃取教学方式,那我是不是可以说你和我一个大院,你考了中专就是为了这份工作,好将详细情况全部告诉你的上头?”
“我陆蓁蓁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离开过东郊,就我爸,第一机床厂七级钳工,进厂还是我爷用命拼来的,往上数五代,我家人就只有打仗的时候离开过首都!”
陆蓁蓁家在首都这个遍地大小干部的地方确实不够看,可至少人家根正苗红,她爷从战场上回来断了腿又瞎了眼,组织为了保证他的生活,特意给安排的这个名额。
好在她爸也争气,进了厂后努力学习,慢慢从一级做到了七级钳工。
办公室内的气氛顿时冷却下来,谁也不敢乱说话。
这两人吵归吵,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这是怎么了,还吵架?”刚刚到学校的老师拿着课本进来,看见屋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多嘴问了句。
有人询问,陆蓁蓁正好告状:“陈琳娜说我是特务,我只是站在自已的立场反驳了她,要是她还觉得我是特务,我们可以叫红卫兵过来,查查到底谁是特务。”
这时候的红卫兵还远没有后面发展的那么嚣张,大家只是觉得这没到叫人的地步,纷纷上前劝陆蓁蓁消消气,直接将陈琳娜给挤出了圈子。
看着陆蓁蓁被一群人拥护,而自已不仅没被安慰,还被那群人指责乱说话,陈琳娜气得眼红,她恶狠狠瞪了陆蓁蓁一眼,转身就跑了出去。
等到孙秀娟下课回来时,争吵已经结束,从别的老师嘴里听到这个消息后,格外气愤。
“不是,这什么人啊,自已喜欢小赵同志就去追,没事找你麻烦做什么?”孙秀娟愤愤不平,觉得陈琳娜就是个神经病。
这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小赵同志,陆蓁蓁从记忆里扒拉了一下,终于在脑海里找到了这个小赵同志。
赵向东,她们隔壁大院的高中生,毕业后就加入了红卫兵,人长得好,家里条件又是顶顶好的,东郊不少姑娘都喜欢他。
这熟悉的名字,加上刚刚的陈琳娜,陆蓁蓁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曾经看过的那本年代文小说,里面的女主和恶毒女配的官配正好就是这两人。
而那个恶毒女配,好像就是她本人。
小说的时间线在60年代末,故事开始的时候陆蓁蓁就已经和赵向东结了婚,一个在工厂上班,一个依旧是红卫兵。
赵向东并不喜欢陆蓁蓁,只是为了要个好听的名声才会和这位老兵的孙女结婚,而陆蓁蓁则和其他大院的姑娘一样,疯狂迷恋这个长相英俊又同是高中毕业的赵同志。
在发现赵向东因为几次帮助陈琳娜逃过批斗,陆蓁蓁直接找上了门闹了一通,被组织发现后,陈琳娜被迫下乡保全自家,在下乡途中遇上了国庆任职的男主傅立诚。
这事件一爆发,惹得赵向东更加厌恶陆蓁蓁,后来找到机会带着其他红卫兵去批斗她家人,她爷爷原本就有暗伤,又没了腿和一只眼,在红卫兵打砸的时候没能及时逃跑,当场就没了。
而她父母也因为这件事双双下岗没了工作,大哥在修车的时候被意外碾压失去了腿,嫂子也被学校开除。
全家都因为赵向东穷困潦倒时,都没有怨恨过陆蓁蓁,反而还因为他们拖累了陆蓁蓁感到难过。
直到赵向东要和陆蓁蓁离婚,陆蓁蓁当晚上吊自杀后,陆家才终于知道,赵向东是为了陈琳娜恶意报复他们家,自家的宝贝闺女,也是被赵向东给逼死的。
可陆家的人大多已经失去了劳动能力,最后还是作为嫂子的孙秀娟蹲守赵向东,在街头捅死了他,自已也跟着同归于尽了。
这样惨烈的结局,让陆蓁蓁不由看向孙秀娟。
现在嫂子才和大哥结婚没多久,在陆蓁蓁看来,这个嫂子就是个爱吃的好姑娘,不至于落到那个地步。
“你这样瞧着我做什么?”孙秀娟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摸摸自已的脸颊。
陆蓁蓁回过神,对嫂子露出个笑容:“我瞧着嫂子越来越好看了,说明我大哥对你很好,这样我可有面子了,以后出门,大家都知道我家大哥是个疼媳妇儿的。”
这话也不算什么闺房话,可对于这个年代含蓄的人来说,那可太让人脸红了,孙秀娟的脸颊通红,直接蔓延到了脖子。
“哪有你这么说的,多让人不好意思,不过,”孙秀娟虽然害羞,却还是低声劝说陆蓁蓁,“虽然现在下乡才刚开始,但我觉得你还是要有所准备,如果毕业前找不到工作,那就先找个靠谱的相看相看,怎么也不能让你受委屈了。”
孙秀娟想得多,如果能提前相看,他们也能慢慢考察小姑子未来丈夫的人品。
人家这样想,陆蓁蓁自然也能猜到。
想来小说里的陆家人也是这样想的,遗憾他们提前那么久考察的人,最后还是害的他们家破人亡的人。
“嫂子,如果找不到工作,我就下乡。”陆蓁蓁说得斩钉截铁,“难得人生一场,我不希望自已未来要靠男人过活。”
“我只要做自已。”
陆蓁蓁的声音轻缓,却让孙秀娟觉得振聋发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