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正午时分,博州与郓州交界处。
押运时文彬一行的队伍正在官道上行走,大约千人之众。领军的是博州府一名姓张的缉捕使臣,州内皆唤之张观察。除他之外,队伍首尾还各有一马军都头压阵。
队伍浩浩荡荡行过十数里,却忽见前方一片断木拦在官道之上。
那为首都头眯一眯眼,如何不知此断木定是强人捣鬼。便是要押运队伍改道,给其留下伏击机会。
叵耐此时并无他法,前方一片断木拦阻。若是等兵士清理完毕,不知要到何时。况且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人家都没有,若是停滞此地教兵士搬运这些断木,怕是更加危险。
都头思索片刻,仍然不敢决定,还是决定先去报与那张观察知晓。
中军之处,张观察得知此事,所思所想与前队都头一般无二,皆是觉得停滞此地更为危险。当即下令,大军转向西方,取道阳谷县绕行。
复行数里,前面便见一座大林。
把首的都头勒停了马,以手搭了个凉棚向那边望去。但见林上鸟雀盘旋,并不敢落,不由暗笑一声。
‘早便知此处必有埋伏,不想却是一伙蠢笨的蟊贼。伏于林中竟搅得鸟雀不敢归巢,雕虫小计如何瞒得过我!’
当即号令全军立好盾牌,缓步推行过去。
看看渐近林子,只听当当当一阵锣响!先是一阵弓弦响动,一排箭矢便是飞射而来!然官军盾牌在那都头命令之下早便立起,一波突袭之下,中箭者寥寥。
可能是见弓弩无效,当先便有条大汉一声呼喝!林中影影绰绰约莫数十面旗帜猛然竖起,一彪人马便呼嚎着随那汉子自林中冲杀而来!
那都头在前一看,当即便是吃了一惊!他原本早已发现有强人埋伏,本不该惊讶。但却不想强人一下便是数十面旗帜亮出,虽有树木遮蔽看不清楚。但观其声势,似乎竟有数百人之众!
不及多想,那汉子已然便至眼前,那都头只得硬着头皮挥刀迎了上去,与之战做一团。
两军交手不过片刻。
忽然!打阳谷县方向一队人马冲着二队人马赶将上来,打眼一看约有百余人,皆是一身官军打扮。为首一员黑矮汉子舞条朴刀当先赶上前来。打头的强人先见来人,本是一喜。
却猛然见得来人并未冲击官军而是飞马直奔自已而来,惊得双目圆睁,定在原地,手指颤抖着指着打头那黑汉子说道。
“宋。。”
刚刚吐出一个字来,那黑汉早便到了跟前,猛一朴刀便将其头颅砍下。
那伙强人本就刚出林子不远,眼见头领身死。当下大乱,所幸并未出林多远,疾奔几步便是没入林中。
队伍中央,时文彬于囚车之内,视野良好,目力所及。早便看见前军此番乱象,当即皱了皱眉,却是并未言语。
宋江看着眼前身死的无头尸体,不由长出口气。心头暗道:‘侥幸侥幸,若非此事不宜知会晁盖哥哥,我却如何需要到此弄险。’
不待多想,便拨转马头冲那都头深施一礼。口中说道。
“上官受惊了,敢问上官如何称呼?”
那都头口称不敢,正要解释,却见张观察打马上前来,当即侧身一让,口中言道。
“小人区区都头,不敢称上官。此乃我等此行主将,博州缉捕使臣张观察是也。”
宋江急忙施了一礼,口中言道。
“原来这位便是张观察!小人也姓张,与张观察是本家。现任阳谷县都头。小人任职之时,早便知博州有个张观察,熟读兵法善用奇谋,乃是一等一的奢遮汉子!小人暗自倾慕已久,不想今日竟能相见,张某莫不是在梦中?”
那张观察本来还怀疑此人是强人冒充,无他,只因宋江这队人马出现的时机实在太过巧合。但看得宋江深埋头颅,一脸谄媚加上这么一番奉承。不由失笑,怀疑登时便是去了一半。
只因宋江此番姿态,活脱脱便是一个官场人物,与自已平日所见下官行为如出一辙。
若是强人,不说言语,单这姿态便不是好模仿的。
于是笑道:“你倒有心。”
说罢,打马上前拍了拍宋江肩膀。说道:“放心,待我送罢了这几名要犯,定然回去向我家府尹相公禀报,断不会少了你的功劳。”
宋江闻听,翻身下马拜倒在地。口中高呼:“多谢观察提携!小人纵使肝脑涂地,也难报观察大恩!”
“起来吧起来吧。”
宋江一溜烟爬起来,马也不上。直赶上前来替张观察拉住缰绳,脸上极尽谄媚。
“观察,先前那伙贼人虽退,却并未溃散。不如就由下官护送一程,也好有个照应。出了此处山林,下官自去,断不教观察为难。”
张观察越看宋江越觉得没错,此番姿态行为,加上语言,必是官场中人。遂大笑一声,用鞭梢在宋江脸上轻拍了两下。
“难得你如此孝心,那便随本观察走一程吧。”
宋江随即翻身上马,跟在张观察身旁行进,始终落后张观察半个身位,不时来给张观察讲些此地趣事,逗得张观察哈哈大笑。
那都头是个直性人,看着心烦,索性自请领着二三十人前出五六里做个前哨。
宋江暗自欣喜,前番能斩那人。一半是因为其不晓得我会杀他,一半是借助马力刀利。若是正面搏杀,自已必败,这回那都头自去,倒少了几分危险。
行不数离,眼见要出阳谷地面。
只见对过一支商队迎面而来,约有七八十人。那张观察本未在意,却是忽然想起一事。随即高声喝道:“前方乃是强人!全军列阵!”
宋江一时惊愕,不知怎生暴露。但眼见晁盖都已经脱了伪装领人杀来,心中便也知晓已然装不下去了。随即咬一咬牙,绰起朴刀朝着张观察砍来!
不料那张观察竟是还有些武艺傍身,右手拔出腰刀格挡同时,反手一刀却是并未砍中宋江。
晁宋二人同时发难,那商队和宋江所领之人尽皆抽出兵器厮杀起来!
两军搅在一团,官军虽是人多,但在宋江所带百人里应外合之下,却顾不得头尾,整片战场混乱不堪。
宋江通过刚才那一刀的交锋,心头便知自已不是他的对手。于是便借身旁兄弟偷袭赵观察之时,一夹马腹跳出战圈。张口问道。
“张观察如何得知此番来人不是商队。”
“哼,此事多亏了你啊!你若并无这般谄媚,我那前军都头怎会看不下去自请前哨?一支数十人的商队迎面,前哨竟无回报?由此,本观察便知其定是已遭尔等毒手!”
宋江暗叹,百密一疏,可惜吴学究妙计!
张观察抡起腰刀又砍死两人,对着宋江说道。
“尔等贼人倒也心狠,前番那队,怕也是你们一伙吧。锣响之际广竖旗帜,借树林遮掩教我以为其人数众多。而后为了博取本观察信任,再突击而上斩杀其首!好高明的计策,若非前哨不曾回报,本观察几乎被你瞒过!”
张观察此时悄悄打量了下自已与宋江之间的距离,一边继续以言语分散宋江的注意力。另一边,却是正在以手拉动缰绳,不着痕迹的靠近宋江。
眼看二人将近,那张观察心头狂喜,心说只要先斩此贼,便可使贼军胆寒!解当下之难!当即一扯缰绳,直奔宋江而来,口中高声叫道。
“小贼还不授首!”
宋江大惊,急切欲逃,猛然一拉缰绳,不想先前张观察那一刀虽未砍中宋江肉身,却正中宋江缰绳!在此猛然一拽之下,缰绳尽数绷断!
晁盖在远处早已瞥见,却碍于没有马匹不能上前救护!只得高叫:“兄弟小心!”
不过眨眼之间,赵观察便至跟前。
宋江此时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得悲呼一声:“不想宋江今日死于此处!”
就在这柄腰刀正要劈下之时!阳光之下,一寸微弱寒光自宋江腮边飞速划过!
宋江急睁眼看时,那赵观察的咽喉之处,正插着一柄飞刀!许是切断了动脉,鲜血并不流淌,而是喷射而出,场面极其瘆人!
飞刀入喉,赵观察身上气力便泄!掌中腰刀再无力气向下挥动,只轻飘飘的从手中滑落。划着宋江大腿落在地上,宋江惊魂未定,不知疼痛,并没看大腿一眼,只是急忙朝飞刀来处把眼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彪人马正朝此地疾奔而来,当中打着梁山三面杏黄大旗!杏黄大旗之下,还有两杆牙旗。左一面上书“李”字,右一面上为“栾”字!来者不是他人,正是前日下山的李应与栾廷玉二位将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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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问李应二人为何现身此地救下宋江,则得从两个个时辰之前说起。
原本李应二人并无任何花哨想法,只是择了一地埋伏。说来也是,区区一支押运队伍,有李应栾廷玉两员猛将坐镇,伴着五百小卒。如何还需要什么计策!
不过二人正静待押运队伍前来,不想监视着押运队的斥候忽然来报,言说押运队伍改道,取道阳谷县。
二人问清前因后果,如何不知是前方还有一支人马欲要劫走时文彬一行。
当下大急,这可是二人上得山后的第一桩任务。若是砸了,等回到山上,如何有颜面去见众位兄弟。
于是二人领兵疾驰,直奔着阳谷县这条路迎了上来。方才刚到,便见宋江即将丧命于那赵观察刀下。
李应诨号扑天雕,眼力自是常人所不能及。而且还有一手飞刀绝技,百步之内取人,无有不中。
寻思着这黑汉能来救援时文彬,或许是其友人。哥哥欲要收得时文彬入梁山,若教其友人亡故,恐怕不美。
因此手腕一抖,一把飞刀激射而出,救了宋江一命!
而此时,另一边,栾廷玉手中所握却并非往日所使长枪,而是一杆铁棒。口中呼喝道:“梁山栾廷玉来也!挡我者死!”
随后便是领兵直奔阵中杀去。
其实栾廷玉本身最为善长的兵器正是铁棒,因此才得了个铁棒的诨号。
只不过祝家几子专爱刺枪,栾廷玉为在祝家做得教师,方才投其所好,使了长枪一杆。如今复用铁棒,自是意气风发!舞动之间,马头前竟无一合之将!
栾廷玉只凭一杆铁棒,不论官军还是宋江晁盖手下,凡敢挡在前者,尽数毙于棒下!
叵耐身后兵卒长途奔袭,已是疲惫不堪,却又不及栾廷玉三分悍勇,竟与官兵纠缠在了一起,无法继续再向前突进。
眼见兵锋被人群迟滞,栾廷玉担心时文彬三人在囚车之中遭到波及。索性弃了身后兵马,孤身一人自为矛尖,一路杀至三人囚车之侧!
眼看近了囚车,栾廷玉铁棒一抡,口中轻喝一声:“破!”
几棒之下,三人囚车便被纷纷击破。朱仝无暇与远处的宋江叙旧,刚从囚车爬出来便是站到了那雷横身旁。
随后二人各自在官兵手中夺了条朴刀在手,一左一右护住当中的时文彬。凡靠近时文彬的官军,尽数丧于二人刀下!
栾廷玉左看右看,却发现押运部队除了被宋江麾下拦阻在后军的都头之外再无第二匹马。心下一定,当即翻身下马,扶过时文彬。
口中言道:“时知县,快快上马。栾廷玉步行保着知县出去!”
朱仝也是劝道:“恩相,上马吧。梁山柴煦与我颇有交情,小人保证,其定然不会害了恩相!若是恩相不依,真如奸臣之意被押送到官府定罪,岂不是教亲者痛仇者快?”
而时文彬何得聪慧,其早在见得梁山旗号之时。便知晓柴煦招揽之意,不由心头暗叹。
‘人说赵宋官家真命天子,却是一意专宠奸佞。都道梁山柴煦乱臣贼子,但不想真有爱才之心。罢了罢了,就去一遭,且观柴煦是否明主,再定后来!’
于是便也不再磨蹭,翻身上马。
栾廷玉马前开路,朱仝在左,雷横在右。三人护着时文彬奋力杀出,与突入的梁山兵卒会合。
晁盖此时早已杀到宋江身边,问道。
“兄弟!此时情况,该当如何?”
宋江大腿被那腰刀划过,此时吃痛,咬着牙说道。
“此番时知县已然落到梁山手中,那二人一人手中飞刀神出鬼没,另一人孤身入阵可见悍勇。非我二人能敌,此番先行撤退。见了吴学究,再说如何!”
随即趁着官军被梁山军马搅乱,二人引着剩余兵士便是奔入林中。
李应此时也已经接到了突出来的栾廷玉一行人,当即鸣金收兵,令众军士不得恋战速速回山。
朱仝雷横本想与宋江打个招呼,环视一圈却未曾看见,只道是其受伤已撤。遂跟着李应一行奔梁山去了。
官军此时将领只剩那员断后都头,目送李应撤退不敢追击。当下心头忐忑欲哭无泪。此番军士折损过半,赵观察和打头都头尽皆战死。唯有自已能够担责,但因家眷缘故又不敢不归。只得一边祈祷一边收拢败军,取道自返博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