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弘扬国粹开论坛摆擂台皆为利来 中西合璧控舆论耍阴谋各为钱忙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本牌成药推陈出新 无论中西不言利弊治病救人适者生存
月黑风高,在一家豪宅欧小爸欧慧君摸黑进入了大厅里。只听二楼楼梯口一阵响动,一个残疾人坐在一台轮椅车上从楼梯口冲了下来。欧惠君大叫一声:“不好。”她冲上前去准备伸手去扶轮椅。只听欧小爸大喊一声:“闪开!”
说时快,那时迟。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人,抽出两把短剑,寒光一闪,对欧慧君直刺过来。一剑正好刺在欧惠君的腿上。欧惠君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欧小爸连忙扑了上去,护住欧慧君。轮椅上假扮残疾人的男人,突然从轮椅上一跃而起。身手矫健,双手持剑,又向欧小爸杀了过来。嘴里还嚷着:“竟敢打窃我们日本洋行,找死吗?”
二楼的灯全被打开了,欧小爸抽出怀中的左轮枪。对准扑上来的剑客,连发两枪。剑客应声掉在地上。欧小爸就势把轮椅拖了过来。然后,他把欧慧君抱上轮椅。急转身,推着轮椅向大门外扑去,身后的枪声响成一片。
欧小爸在给欧慧君敷药。欧小爸说:“我已经提醒了你,不要去管那个轮椅。你还是冲了上去。”
欧慧君说:“我没想到坐在轮椅上的竟然是个杀手,他太狡猾了。”
欧小爸说:“他就是我们此行的目标。我们在上海滩做杀手,心不狠是做不了的,我们干活时可不能动恻隐之心。稍不留意,自己的小命就会搭上去。”
欧慧君说:“我觉得我可能做不了杀手。”
欧小爸说:“你当然做不了杀手,我看等你伤好了以后啊,还是回孤儿院去上班吧。”
欧惠君说:“那我不去,人家再回来找怎么办?”
欧小爸说:“找?能回来的人都没了。你放心好了,没人再会找你的。”
欧慧君又说:“那杨会长又把我卖了怎么办?”
欧小爸说:“这一次他不会卖了,我一定先跟院长说好,如果还让你被人领养,那你自己可以找人家养着。他们保证你不离开孤儿院,我才会让你回去的。”
欧慧君放心地咧着嘴笑了,她说:“我很想念孤儿院的小朋友。哪怕在孤儿院吃不饱饭,我也愿意呆在那。”
欧小爸说:“安心养伤吧。”
裴芳拿了一张报纸来找欧小爸,欧小爸正在屋里吃饭。裴芳说:“怎么这时候了,饭还没吃完?”
欧小爸说:“咱食堂好久没吃鱼了,好在用上次我跟欧惠君搞回来的那批药换了点钱。今天孩子们吃得可香了,我也吃了三碗饭。不好意思在食堂吃,端到房里来了。”
裴芳说:“哦!你说什么?上次的药是你跟欧惠君去弄回来的?”
欧小爸说:是啊,是我和欧慧君联手,去西药房偷出来的。”
裴芳说:“她跟你联手了?她自由了?那她为什么不回来了?”
欧小爸故作为难地说:“她是害怕又给人家领养了。”
裴芳说:“孤儿院也是没办法。不过欧惠君竟然跟你可以联手了,她要是回来,就可以在这直接工作了。”
欧小爸说:“如果你保证不让她再被人家领养,我可以跟她说说看。”
裴芳说:“放心吧放心吧,这次不会了,我保证。”裴芳停了停又说:“还有上次你那些药卖一百六太便宜了,你看报纸后来都登出来了,说人家丢失的是一千块钱的药品,你卖出去的药有三分之一吧?那怎么也得有几百块啊!”
欧小爸说:“问题是我们都不懂药,不知道哪个值钱,哪个不值钱,被那个收药的老板给耍了。”
裴芳说:“剩下的药我们不能再随随便便出手,要找个靠谱一点的药铺,卖个好价钱。不然这点钱经不起孩子们的折腾啊,这么多张嘴巴,没两天就会吃完的。”
欧小爸说:“这样,我看让慧君去找唐沪生,看福音堂要不要药,唐沪生是绝对不会诳我们的。”
裴芳说:“哎!我看行,等欧惠君回来了拿几盒药给慧君,让她去找唐医生。你明天就去把慧君请回来吧。”
欧小爸又从怀里掏出一大叠杀手赏金递给裴芳说:“这是刚弄来的。”
裴芳兴奋地接过钱来,然后说:“每次你单独行动,就能偷到这么多现金,我俩联手却总没有这么好的运气,真奇了怪了。”
欧小爸连忙说:“院长就别乱想了,反正都是来路不正的钱,孤儿院有饭吃就行。”
裴芳还是不无忧虑地用手摸了欧小爸的肩说:“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没了你这孤儿院我都不知道怎么撑下去啊?”
欧小爸说:“放心吧,我会注意的。”
欧惠君兴高采烈地回到了孤儿院,她跟孤儿院的小朋友抱成一团,笑成一堆。裴芳和欧小爸站在旁边开心地看着这一切。欧惠君走到裴芳的面前,她对裴芳说:“院长,我回来了。”
裴芳说:“既然回来了,我们就哪都不去了。今天有项工作要先交给你,不好意思,一来就得干活了。”
欧惠君爽快地回答:“没问题!”
欧小爸去拿了几盒西药的样品进来,裴芳对欧慧君说:“我们上次的药进多了,要处理一批,你把这几盒药拿给唐沪生去看看,福音堂愿不愿意收购,有好几种药你别搞混了。”
欧慧君想了想说:“好的,我让唐医生把每盒药的药价写在盒子上,回来你一算,就成了。”
裴芳欣喜地对欧小爸说:“这孩子,是个做生意的料,聪明!反应快。”
欧慧君高兴地拿了几盒药就往门外跑说:“我这就去。”
欧小爸在后面大声地喊道:“别急!把饭吃完了再去。”
裴芳笑着说:“还是老子关心孩子啊!”裴芳指着地上的一堆广告资料说:“还有今天法国香水的代理商又来了,让我们把这些资料给发出去。他们说报童发资料都靠不住,一堆堆都悄悄地扔掉了,以后都交给我们孤儿院做。不过这次还有问卷调查,要根据收回的问卷数量给报酬。”
欧小爸说:“这些老板越来越精。”
裴芳说:“这事交给欧司令去做就没问题,她是孩子王,干这个又快又好!”
欧慧君把手里的几盒片剂和针剂药递给了唐沪生,唐沪生接过药盒问欧慧君:“你都认识这些药吗?”欧慧君摇摇头,唐沪生就告诉她:“这一盒是针剂,这几盒是片剂,都是消炎类的。这些药都是我们教会医院急需的药品,我们都收了,价格就按我们平常的进价好了,我明天就去孤儿院去拿。”
欧慧君感激地说:“裴院长和欧小爸都会感谢你的,你可帮了我们大忙了,我们还靠这批药款去换吃的。”
唐沪生说:“我知道你们不容易,经费很紧张。这次开论坛,我可能还要一具完整的人体骨骼,用来在现场给大家讲解剖学和人体结构的,我想请你和小爸协助我,我们可以给你们开工钱的。”
欧慧君说:“只要我们帮得上忙的,我们肯定会帮,钱就不用说了。”
唐沪生说:“钱是一定要给的,这钱是教会医院出的,我们有这种固定经费。只不过是寻找完整的骸骨并不容易,用钱直接去购买肯定买不到,我们只能在坟堆里去找。”
欧慧君连忙捂着嘴巴说:“啊!很吓人的。”
唐沪生说:“其实并不可怕,人死了,肉腐烂了就会剩下白骨。找个时间我们三人一块去怎么样?地方我都看好了。”
欧慧君对唐沪生说:“好的,回去我告诉欧小爸,我小爸胆子可大了。”
今天唐沪生的打扮有点不一样,他没有穿平常穿的白大褂,也没有穿神父袍。今天他戴了一顶鸭舌帽,脚下一双软底鞋,打着绑腿,穿得很精干,很像一个英国的赛马教练。欧小爸和欧慧君一看唐沪生的打扮,都笑了起来。欧慧君说:“今天唐医生完全改变了模样,不像个医生了。”
唐沪生调皮地说:“那我像什么?”
欧慧君信口开河地说:“我看像洋戏团的小丑。”
唐沪生有点不高兴地反问:“像小丑吗?”
欧小爸笑着说:“我看像赛马场的骑手。”
唐沪生有点得意地说:“还是小爸会说话,我这身服装就是标准的赛马骑手装。”
欧小爸说:“是不是今天我们去坟堆,要去刨死人的骨头啊?”欧小爸一边说一边比划着,蹑手蹑脚地做出那种恐怖动作,欧慧君在一旁被吓得张大了嘴。
唐沪生对欧慧君说:“你胆子小,我看你就别去了。”
欧慧君摇摇头说:“我一定要体会一下偷死人骨头的感觉。”一边说着,一边还做着蹑手蹑脚偷骨头的动作。
唐沪生对欧慧君说:“你知道一个成人的骨头有多少块吗?”
欧慧君摇摇头说:“不知道。”
唐沪生说:“一个成人有二百零六根骨头,今天,我们要把这二百零六根骨头都找到,工作量很大。”唐沪生用手指了指旁边说:“那边就是坟堆,我们现在就开始寻找。”说完三个人就朝坟堆走了过去。
欧慧君视力好,她一眼就看到了一块白森森的骨头。大声叫到:“哇!我看见了,这里有一块人的头盖骨骨头。”
欧小爸把头盖骨骨头捡起来,准备放进随身带来的袋子。唐沪生连忙纠正说:“大白天不方便把这些骨头带走,我们先把这二百零六根骨头收集齐了,先放在一个地方,晚上再来拿。”
唐沪生弯腰指着一根小骨头说:“你们看,这是人的哪个部位的骨头?”欧小爸和欧慧君都摇摇头,唐沪生说:“这是人的手指头。”
欧慧君连忙对照着地上的那根不大的骨头,指着自己的手指说:“这块骨头是不是长在这里?”欧小爸想笑又不敢笑。
唐沪生点着头说:“是的!真聪明!”
三人开始把搜集到的骨头往一个已经塌陷了的棺材里集中。欧慧君看着越来越多的骨头,有点胆怯地问:“那晚上,我们都来吗?”
欧小爸很了解欧慧君既害怕有想体验的复杂心理,他对欧慧君说:“如果你想来也可以来。”
唐沪生笑着批评欧小爸说:“你这个小爸,一点也不心疼你女儿,不怕吓坏她?”唐沪生对欧慧君说:“晚上你就别来了。”经过一段时间的寻找,三人终于把骨头基本上收集齐了。唐沪生最后一次在点数,他说:“有二百零五块骨头了,我刚才细细地看了一遍,就差一个舌骨的骨头。有了这根,就全部齐了。”
欧小爸连忙问唐沪生:“哪个骨头是什么样的?”
唐沪生比划着说:“不大,这个样。”
还是欧慧君眼尖,才一会儿她就叫了起来说:“我找到了!这个是我找到的!”
她毫无顾忌的把一根舌骨的骨头举在手上,向唐沪生跑了过去。欧小爸一看到欧慧君第一次敢于捡起死人骨头来,他就对欧慧君说:“这下你不害怕了?”
欧慧君被欧小爸一句话说醒了似的,“啊”的一声,就把舌骨头丢在地上了。
三个人捡了一天骨头,也累坏了。走到一条街道岔路口,欧小爸和欧慧君准备跟唐沪生分手。正在这时,两个中国人正抬着一架竹躺椅,躺椅上睡着一个病人,盖着薄棉被,匆匆忙忙地往郊外走去。
唐沪生拦住了三人的匆忙步履,他问:“你们抬的是个病人吧?”
来人回答说:“是的。”唐沪生示意对方把竹躺椅放到地上。
唐沪生揭开了薄棉被。他看到那个人脖子已经粗得和脑袋一样的大,病人面色惨白,呼吸急促。唐沪生对抬躺椅的人说:“这个病人得的是甲状腺炎,必须马上消炎。然后要把甲状腺切除掉,如果不马上治疗,这个病人会有生命危险的。”
抬躺椅的人说:“我哥得这个病,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在上海也吃了一段时间药,一直不见好转。按照我们家乡的习惯,人不能死在外面,得落叶归根。我们准备把他送到乡下,为他办理后事。”
唐沪生说:“这个病人肯定是有救的。你不能马上送回家乡,去等死吗?在上海还有救治的条件。在你们家乡,可以看病吗?”
抬躺椅的人摇摇头。唐沪生说:“我就是医生,我是教会医院的医生,我们收治病人,不要费用,你把他抬到我们医院去吧!”
抬躺椅的人笑了笑说:“这位医生,先得谢过你的好意了,不过你能包他治好吗?”
唐沪生说:“没有医生可以打包票,但是像他这样,我看是有救的。”
抬躺椅的人笑了笑说:“很感谢你这位医生,但是病人送到你的医院去治疗,你就要包好,你敢负责吗?”
欧小爸连忙把唐沪生拉到一边说:“中国人讲究落叶归根,如果你现在抬到医院去,万一你没有把它治好,死在医院。而且你们福音堂,还有那么多瓶瓶罐罐装着人的器官标本。你今天晚上还要上坟堆里偷那二百零六块骨头。如果病人死在你的医院,那你就真的说不清楚了,这个病人不能收。”天开始下起小雨来。
唐沪生有点激动地说:“作为医生我不能看着他就这么死去,而且这个病不是绝症,是完全有可能治好的。”
欧小爸说:“中国人看病是把医生请到家里来治病,就是死在家里也没有关系的,因为是死在亲人的眼皮底下。但是你要把病人接到医院去,离开他家里人的视线。怎么死的?他们家里人都不知道!他们会怀疑是你们害死的。”说完欧小爸对抬躺椅的人说:“你们走吧,你们走吧!”
唐沪生用手压住椅子说:“我只要一松手,他回家绝对是只能等死。”
欧小爸对唐沪生说:“你不了解我们中国人看病的习惯,你这么做会影响很多事情的。”说完欧小爸把唐沪生用力推开。天开始下起小雨来,躺椅慢慢消失在雨雾的尽头,唐沪生痛苦地凝视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欧小爸在雨中又依稀想起自己的杀父仇人来,不管他现在怎么拼命工作,只要大脑稍作停顿,那位杀父仇人总是在他脑海里不断向他迎面走来,但他就是看不清马屠户的脸。
郊外的晚上非常安静,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下午的一场雨让地面变得很湿滑。欧小爸举着一个手电筒,带着欧慧君行走在夜色中。在野坟堆的旁边,他们和唐沪生按照约定的时间汇合了。唐沪生有点责怪欧小爸说:“不是说好,不要带慧君来的吗?”
欧小爸有点无奈地对唐沪生说:“没办法,她非得跟着来,那就让她锻炼锻炼吧。她以后还要跟你学医的啦,胆子太小怎么敢面对死人啊。以后是不是经常还要偷点骨头什么的?”欧小爸一边说着,一边比画着。
唐沪生故作生气状:“哪有那么多人骨头要偷啊?”正说着,坟堆里传来人的嘈杂声。
三人连忙伏下身子蹲在地上。过了一会儿,欧小爸说:“那里面估计是盗墓贼。”
欧慧君说:“那怎么办?我们的骨头还在里面呢!”
欧小爸说:“我有办法!”唐沪生一把没拉住欧小爸,,欧小爸一个人敏捷地爬了过去。
欧小爸爬近一看,果然是几个盗墓贼,正在挖着坟堆寻找财宝。其中一个盗墓贼还说:“怎么又是一个空的,穷鬼。”
欧小爸厉声喝道:“干什么的?”
盗墓贼被劈空而来的声音吓傻了,其中一个稍微胆大点的颤着声音回答说:“只求财,弄点钱花花。”欧小爸正满地寻找着骷髅头。盗墓贼半天没听到对方的声音,那个胆大的就问:“你是干什么的?”
欧小爸一身污泥地一个手举着一个白色的骷髅一下跳了起来,喊道:“我来索命的,弄点骨头玩玩!”两只骷髅头在欧小爸的左右手上转着圈,夜色里反射着惨白的光晕,分外打眼,异常恐怖。三个盗墓贼顿时被吓破了胆子,大声惊恐地叫着,丢掉了手上的工具,飞也似地逃去。
欧慧君高兴地说:“我小爸就是有办法。”
唐沪生一边收捡着骨头,一边佩服地说:“小爸你胆子可真大!活人都会被你吓成死人的。”三人大笑着踏着夜色而回。
论坛准备开幕了,杨威正在带领着手下张贴着各种标语:“发展中医,利国利民!”“传承祖国医学,造福人类健康!”“弘扬中医国粹,惠泽民众百姓!”“弘扬中华国粹,传承中医文化!”“看病用中药,治标又治本!”杨威正在趾高气扬地指挥着手下摆放宣传品,悬挂广告牌,张贴宣传标语。一只蟑螂突然出现在杨威的脚下,杨威又恐惧地大叫起来,然后他狼狈地爬上了靠在墙边的楼梯。他的手下看着这一幕都捂着嘴笑了起来,但是又不敢放肆,只悄悄地在偷笑。
这时刘处长走了进来,他看见杨威在楼梯上怕怕的样子,他不解地问:“杨会长,在这上面干嘛?”
杨威胆颤心惊地望着地面,找寻着蟑螂,他说:“这里有蟑螂!”
刘处长笑着说:“杨会长啊,小小蟑螂一脚就给它踩死了,你怕他干啥啊?”
杨威说:“踩不死的,踩不死的,你不知道有一副专治疖痈瘰疬的中药方子,就是把蟑螂捣碎了和草药调在一块。药敷在那里,那肉就长得特别快,这蟑螂的再生能力就是强。”
刘处长说:“这个方子我倒没听说过,你慢点说,我得先记下来。”说完刘处长掏出一个小本本,拿出笔来一字字地记下了偏方。记完偏方,刘处长四处看了看会议室的布置,就说:“杨会长!我看论坛的气氛已经造出来了,马上就要大干一场了。”
杨威说:“啊!是的,我们要趁这次机会,好好把我们的欧陆药业宣传一下,打出欧陆药业的威风,要把西药关在租界里,不给它出头的机会。”
刘处长说:“各大报社、杂志,都会派人来,我们的宣传稿又准备了几篇重头文章,届时一并推出,肯定形成强有力的宣传态势。你的红包也要准备得充分些,让那些记者多得点实惠。”
杨威说:“放心吧,这次我们都是按照双份给酬劳,其中一半是见报再给。”
刘处长佩服地赞叹道:“有头脑,聪明!”
以《申报》为首的上海几家大报社的记者,都到了张会长办公室,张会长说:“把在座的各位记者请到我们办公室来,就是因为上海首届中西医论坛的新闻报道太重要了。今天来的各个新闻单位都是上海的主流媒体,我们中西论坛开幕之前,想先给诸位介绍一下我们这个论坛的情况,也给社会上先吹吹风,早做宣传,让市民都参与进来。这次论坛是为了促进上海医药水平的发展,提高医疗诊治能力和服务水平,更好地服务于上海民众。”
有记者问:“会长先生,有消息说,这次论坛,SH市的中西医两方,都摆出了最强的阵容,是不是在论坛上会有激烈的交锋?”
张叶山回答说:“中医方是由SH市医药商会组织的,西医是由上海租界工部局组织的。两方的阵容都能代表当前上海医疗的最高水平。我们希望在这次论坛上,双方都能摆出最佳的姿态,摆出最强的阵容,让SH市民了解到中药和西药的差异和优势,从而促进上海的医疗水平向前发展。”
又有记者提问:“会长先生,听说这一次论坛上有很多免费的药品派送,还有免费的医疗为SH市民提供服务,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张会长回答说:“在SH市的中西医院诊所,最强的名老中医,包括教会医院,都派出了强大的阵容,在举行论坛的同时,给SH市民提供免费治疗,当然同时也有最好的药品在论坛上向大家展示,总之在论坛上有很多实惠的商业活动,欢迎广大市民积极参加。”
在鲍家宅院里,鲍家及药房所有的成员都在场,大家讨论着即将开幕的中西论坛的细节,张静安发言说:“我觉得这一次我们要在中心论坛、两个出口都设置摊位,一定要选最好的位置,要让所有进出论坛的来宾,第一眼就能看见我们的摊位。”
梁助理说:“我看未必,我觉得大奥药业已经很有知名度了,若是选旁边一点的位置,摊位的费用会便宜很多,大家一样也能看到我们的摊位。这样我们人气还是不少,但是投入的花销却能降一半。”
鲍伯庆说:“小梁说得有道理,这样钱能花得少一点。因为我们要摆两个摊位,前后都有,那么投入的钱确实多了些。”
王虹雯说:“我们这次宣传是很重要,但是要在现场也开卖,也得一定想办法走量,如果药卖得好,量走得大,我们的摊位投入就都能挣回来。”
鲍伯伦说:“我同意走量,但必须是平价走量,因为只有平价我们才能走得起量,有量才能带来利润。另外我们售出的所有药品都附带一份宣传资料,上面标有我们大奥药业新开的几家分号的详细位置。这次可以对我们新开的分号做一个很好的宣传,让大家下次能找到地方,把我们几家分号的生意也带动起来,这才是一举两得。”鲍伯伦接着说,“我也同意张静安的观点,我们必须要租最好的摊位。这点小钱不算什么,我们肯定挣得回来。最好的摊位不仅仅是为了卖药走量,这本身就是个形象,你能租得起上海中西医论坛最好的摊位,你说不定在消费者的眼里就是最大的、最有实力的西药店。”
鲍国庆忧心忡忡地说:“我算过这个帐,这样投入会不小,我们很难靠现场售卖把本钱挣回来的。”
王虹雯也不无担忧地说:“我们走平价路线,药本身就那点利润,如果再加上那么高的摊位费,最后很有可能会亏。”
鲍伯伦说:“但是我们能提高知名度,能赚到人气啊!把眼光放长远看,即便论坛短期亏损,我们以后可以长久盈利;摊位亏了,分号客流量大了,也会赚回来。只要在这次论坛上,把我们的宣传资料发出去,把形象宣传出去,我们以后就不会一直亏,只会如滚雪球一样越做越大。这点前期投入是必须的, 还有我们那个大奥药业上海分布图应该改为探宝图,市民凭着这个大奥药业探宝图,都可以到我们新分号去挖掘宝藏,我们还要设置丰厚的奖品恭候消费者的光临,让他们找到宝贝,得到快乐!”
如今大奥药业的话语权越来越集中在鲍伯伦的身上,每次鲍伯伦最后的发言都是一锤定音,而且鲍伯伦条理分明、举一反三的发散式思维总让大家打消了辩解的念头,只有紧跟照做的份儿。
梁助理非常用心地听着各位的发言,他知道自己先天不足,只有处处留心,多向别人学习,才有可能超越别人,才可能在上海滩发展下去。
陈老伯催促陈一欣:“你能不能快点啊?今天是论坛的第一天,你还在捣鼓你的显微镜,捣鼓这么久了,弄出点名堂没有?”
陈一欣说:“爸,你不知道我培养的是什么病菌吧?是梅毒病菌。梅毒螺旋体在体外的生存能力比较低,对一般的消毒剂也比较敏感。”
陈老伯说:“恶心死了,你培养它干嘛?”
陈一欣说:“你不是一直认为你女儿留洋白去了吗?你女儿要为你挣大钱了,我在杀灭的环境里不断地培养梅毒病菌,到现在为止,我发现了一种元素对梅毒具有直接的消除作用,那就是砷的一种,我发现有机砷对梅毒病菌具有极大的抑制和消除作用。”
陈老伯的眼睛一亮说:“哦!有点意思啊,我看你这个博士没有白读啊,说下去。”
陈一欣说:“微量元素砷已被确认为在组织器官以及物质代谢方面起着重要作用。然而,砷化物对各种动物均有毒性。进入体内的过量砷与细胞中酶系统的SH-基结合,使细胞代谢所需要的SH-基酶系统发生障碍,造成许多器官组织功能紊乱和器质性病变。但是砷的毒性除与剂量有关外,与它的价态和形态也密切相关。无机砷的毒性作用大,有机砷的毒性作用小而且高效稳定。现在最关键的就是要控制有机砷的剂量,让他既能抑制梅毒病菌的生长甚至直接杀灭梅毒病菌,但又不能对人体形成伤害。”
陈老伯说:“不得了啊,如果这个要被你研发出来了,那你对医学界的贡献就大了。”
陈一欣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爸!你别夸我,东西还没弄出来呢。”
陈老伯说:“没关系的,慢慢弄,都已经突破了。”
陈一欣说:“但是我现在碰上一个难题,要找到一批梅毒病人志愿者做临床实验。因为梅毒螺旋体在体外的生存能力太低了,我必须找到病人来研究。”
陈老伯说:“这个啊,对我们医生来说这不是问题,到时候我去给你想想办法。关键问题是今天这事儿,今天上论坛,我俩不是想中医西医中西合璧嘛,推出一种新的治疗方式。这个论坛就是我们最好的舞台了,接下来这几天的表演事关重要。如果你的X光机能帮上忙,让全上海骨科和肺部的重症病人得到一次彻底的检查,那是多好的事。”
陈一欣说:“你放心吧,我们洋行的工作人员已经在论坛把工作室都布置好了。我们负责对病人照片,检验;你们负责开出中药。中西合璧,走出一条新的治疗路子来。”
医药论坛已经正式开讲,督军、张叶山、杨威、刘处长坐在台下的第一排正中间。台上站着一位穿长衫的教师,看样子是专教中医的。他对着台下黑压压的听众,慷慨激昂地宣讲着中医的好处,贬斥西医的弊端。最后他说:“‘华夷有别’,洋人制造的西药与传统中药差别甚大,多为‘神仙难识’的药粉、药丸,可能适用于洋人的身体体质,对于中国人而言就显得过于猛烈了,如今不是有着这样的观点吗:国人吃西药等于服毒自杀。”他高举着一张上海的旧《申报》说,“你们知道吗?《申报》曾经刊登过文章,提醒大家‘彼时海禁初开,国人之视西药竟有甚于鸩毒者,相戒勿服’,又称西药‘其名既异、其性复殊,且研末炼水,更无从而知其形,故国人不敢服,诚恐服了有误而无术以救之’。 你们看看,现在那些西药店卖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化工原料、化妆品、医疗器械、照像器材、卫生用品,甚至还有糖果饮料、罐头食品,什么赚钱他们就卖什么。应该特别提及的 许多药房为了盈利起见,他们竟贩卖鸦片、吗啡、海洛因等毒品,还利用烟民急欲解除烟毒痛苦的心理,配制形形色色的所谓“戒毒烟”出售,如“包戒烟断瘾白药粉”“包戒洋烟断瘾散”等,实际是以毒代毒,变相贩毒,谋财害命,坑害百姓。大家想想,这西药到底是治病的还是来害命的?大家说说,这么不明不白的东西你们敢去吃吗?”台上振振有词的质问,获得了台下的一片掌声,以及一阵阵又一阵的叫好声。张叶山、杨威、刘处长他们也高兴地鼓着掌,赞同着演讲者的观点。
杨威说:“说得好!说得好!句句在理,字字到位啊!”
上海医药商会是一处廊院式建筑,会议室门前两边的回廊上,摆了长长的一溜儿现场看病的桌子,医生有中医,也有西医。还有几家财大气粗的药品经销商也占据了回廊的一隅。其他那些乱哄哄的卖药的商贩,就只能把摊位摆在回廊下边院子里的空地上了。很多来论坛听讲的是想来看病的人,还有些市民是专门来买药的,也有人纯粹只为了看热闹来的。只看这回廊,这庭院,好像变成了一个嘈杂的大庙会。甚至有贩子把西洋镜也摆进了走廊里,现场交钱即可看西洋景。一些本帮特产的小吃摊也挤了进来,就像城隍庙一样。在卖药的摊档随处可见的是治疗眼病的硼酸、治癣疥的硫磺膏、以及 “脱鸡眼水”“光鲜嫩面水”“涂面花露水”“去花柳水”等所谓特效药品。
一位药贩在“包治百病起死回生”的海报下大力推荐着他的“康德疗肺药”。他说:“康德疗肺药是根据《万国药方》调制而成的特效西药,对各种肺病以及其他炎症都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他举着一瓶“康德疗肺药”说:“这瓶康德疗肺药是从英国漂洋过海运来的,在我们这里只卖四个鹰洋。”他对旁边围观的市民说:“四块钱可以把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从死亡的边缘救过来,你们说值不值啊?”
旁边一位市民反唇相讥:“你以为四块钱很便宜吗?你知道现在一担陈米要多少钱?”卖药的老板摇摇头,看样子他在家是个甩手掌柜,不知道米价的行情。那位市民对他说:“我告诉你啊,一担陈米两块二,你说四块钱贵还是不贵?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啊!”
在“大奥药业”的牌匾下,鲍伯伦、梁助理、鲍伯庆三人满头大汗地忙碌着,他们面前的客户实在是太多了。他们摊位上销售的商品,也是一些大通货,无外乎“脱鸡眼水”“光鲜嫩面水”“涂面花露水”“去花柳水”等等,只不过是售出的药品中都夹了一份大奥药业的探宝地图。很多市民在他们的摊位前不约而同地排起了长队,排队的一位大娘说:“我就信大奥药业,他们的药品不管什么时候来买,价格都是SH市最低的。虽然也低不到哪里去,但它就是让我放心,他们的质量可靠,绝对不会掺假。”跟在她后面的一位阿叔说:“西药省事,就是太贵了,要是西药的价钱能像中药那么便宜就好了。”
一位中年男子排到了鲍伯伦的面前,他问鲍伯伦:“你们有没有自己生产“本牌成药”?”
鲍伯伦回答说:“我们还没有生产,什么是‘本牌成药’ ?”
中年男子回答说:“‘本牌成药’就是各大药房自家生产的成药,也叫‘本牌产品’,品种与外国药厂制造的相仿,从外国进口一些原料,然后和中药的传统消炎的中草药重新融合,自己配制,所以成本低。药效很好,价格又合适,大家当然想买这种药。现在市场上卖的本牌成药都是挂羊头卖狗肉的,都说是西药,实际上中药的成分还多些呢。要是你们大奥药业能生产这种药,那真是我们病家的福音。”
鲍伯伦听完中年男子的话后,他才明白自己在生产的药品就是本牌成药。王虹雯喊了他几声,他都没有听见。最后鲍伯庆走了过来,用手推了鲍伯伦一下,他这才醒悟过来。鲍伯庆对鲍伯伦说:“快到西门销售点去,那边药不够了,库存快没了。”
大家忙乎了一天,都已经很累了,鲍伯庆对他媳妇说:“打一盆水,我洗个脸。”
鲍伯庆的媳妇说:“你累了一天,我今天也没闲着!在你们那里买了药的,拿到了探宝图的一窝蜂都跑到门面上来了,我们发奖品忙得气都喘不上来,差点就累晕了。”
鲍伯伦高兴地走了过来,问弟媳妇:“是吗?来了很多人吗?”
鲍国庆的媳妇说:“都差点打架了,门口排了好长的队,没看见今天我是最后一个回家的,其他几个门面的也忙不过来。我们看了探宝图的编号,几乎都能连上。”
鲍伯伦喜滋滋地说:“这下好了,我们的目的达到了,我们几个新开的分号,大家都能找到地方,他们肯定是住在这个药店附近的,肯定是在论坛我们摊位上买了药,顺道回家的路上来拿宝贝领取奖品的,所以我们这个宣传成功了。”
张静安也高兴得跳了起来:“以后我们新开的分号都成了知名的门面。”梁助理马上热心地凑到鲍国庆的媳妇面前追问着兑奖细节。他急于了解大奥药业所有成功的诀窍。
王虹雯也说:“看样子是省了不少宣传费,你们现在看看上海的大报小报,都被小广告占了,我们以后不投广告可能也不行。”
鲍伯伦接着说:“是的,我们虽然这一次玩了一个四两拨千斤的小技巧,取得了很大的收效,但是往后面看,我们要舍得广告投入,要做大广告。”
鲍伯庆说:“这投广告的事儿我们得好好斟酌一下,你说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人家信吗?你在报纸上说自己的药怎么怎么好,说自己的生意怎么怎么强,人家就会买你的账?我觉得这玩意太悬,以前我们卖药什么时候做过广告?说不定你越做广告别人越不喜欢,以为你的货都是卖不出去的,人家越发不来了。”
鲍伯伦说:“你看人家洋人开的西药店,现在谁不是投大量的广告?酒好不怕巷子深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你不叫卖,人家听不见。我们这次到论坛来摆摊,也是一种做广告的方式,你不摆个摊不让人家看见,你不搞探宝图,谁会主动到你店里去啊?谁知道你新开了几个门面?原本你的生意得冷水泡茶慢慢浓,需要很长的时间才会有起色。但是经过短期内集中火力做宣传,让所有人短时间内都知道了你的店和你的货,生意就会火起来。”说完鲍伯伦沉吟下来,他心里泛起一种强烈的自豪感,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要使大奥药业重新站立起来,他要有足够的财力去迎接袁小琳的可能的回归。他内心里对袁小琳的回归已经没有绝对的把握了,毕竟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
论坛还在火热进行中,杨威与刘处长他们来到办公室休息。杨威四周看看,没看见张会长,就问刘处长:“会长到哪去了?”
刘处长说:“会长方便去了。会长对这个打擂的论坛很满意,好的东西不比较不知道,一对比好坏差别就出来了。估计外国人那边,也会准备得很充分,现场的效果也不会差,是不是我们还得搞点事出来?”
杨威说:“这个我已经准备好了,已经安排人去做了。”
刘处长笑着回答说:“这样就好,要把西药的名声搞臭一点,否则我们中药的发展就会碰上拦路虎了。”
杨威说:“所有做中药的,做传统药材的,都希望我们把西药干掉。”说完,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张叶山对督军公子说:“这次我们准备了好长时间,我们必须要利用这次论坛抢夺回市场,今天下午的事就拜托公子了。”
督军公子问:“下午会场上还有洋人吗?”
张叶山说:“工部局的洋人都走了,只有在台上演讲的一个洋人。”
督军公子说:“那在租界可能会造成很大的麻烦。”
张叶山说:“所以这个麻烦只能靠你来解决,找日本人都不妥。我们会现场抓住对方的问题,然后再搞事,火候我们会把握好的。”
督军公子说:“那我的人是不能穿制服的。”
张叶山说:“那是肯定的。”说完,张叶山把一只裝着钱的袋子交给督军公子,督军公子一把就把钱袋放进了自己的包里。
鲍伯伦穿过人流,走到了商会的东门。在这里张静安和梁助理没事似地坐在一旁。鲍伯伦走过去拿货,张静安就对鲍伯伦说:“从东门出进的人很少,是不是把这个摊位撤了算了,我们都到西门去吧?”
鲍伯伦说:“不能撤,你们守在这里起码也是一块广告牌。我们要让所有进出论坛的上海人,都能看见大奥药业的牌子。”
鲍伯伦整理好要带走的药品,张静安走过来一边帮着忙一边对鲍伯伦说:“老板!这次我发现市场上有一种药最好卖,大摊位小摊位、大老板小老板都在卖这种药。”
鲍伯伦心里寻思张静安要跟自己说的会不会也是“本牌成药”?他对张静安说:“你说说什么药?看我知道吗?”
张静安说:“现在上海的许多西药房,抓住鸦片上瘾者的痛苦心理,猛推“戒烟良药”。据说屈臣氏分店自制的‘戒洋烟精粉’能帮助瘾君子脱离苦海。这些和鸦片脱瘾有关的药品,引得上海人一片赞美。我们大奥药业是不是也可以师夷长技以制夷,以我们大奥药业的信誉,做出这种药肯定卖得好。”
鲍伯伦狠狠地看了一眼张静安说:“我还以为你真能说出什么好药来,那些戒鸦片的药很多的药里面就有鸦片,就有吗啡,实际上也就是变相贩毒。说是让你慢慢地减少用量减少剂量从而达到戒瘾的目的,那是伤天害理的事,我们不能干。”说完鲍伯伦抱起几个箱子,向西门走去,张静安也抱上箱子跟在他后面。
张静安不服气地对着一本正经的鲍伯伦的背影挤眉弄眼,鲍伯伦好似想起了什么,转过身要对张静安说,张静安连忙改成了笑脸相迎的表情。鲍伯伦可能还是没想好,什么也没说掉过头继续往前走,弄得张静安跟在后面哭笑不得。
快到西门边上的时候,鲍伯伦的余光扫到了欧慧君的背影,欧慧君正急急地赶去论坛现场。鲍伯伦就像被电击中似的一下呆住了,当鲍伯伦转过头再去寻找那个似曾相识的背影时,欧慧君已经走进了医药商会的办公大楼。王虹雯喊了几声鲍伯伦,鲍伯伦这才反应过来。王虹雯走过来嗔怪鲍伯伦说:“怎么回事?像丢了魂似的。”
唐沪生和欧慧君正在紧张地忙碌着论坛开讲前的准备工作,欧慧君在调试着幻灯机,她着急地喊道:“唐医生!唐医生!怎么幻灯机又不亮了?”
唐沪生说:“不用着急,我还没有接上电源。”唐沪生在翻阅着手上的资料,准备着幻灯机的卡片。会议室里开始陆陆续续地进了一些听众,唐沪生和欧慧君也忙得差不多了。
欧慧君对唐沪生说:“今天唐医生好帅气啊,从来没见你穿过西装,这条领带很漂亮的。”
唐沪生有些拘谨地整理着自己的领带说:“我以前只是一个医生,今天要来当讲师,不知道称职还是不称职。”他俩正说着话,租界工部局工委会的德国人密特尔迈耶主任和他的李秘书在张叶山和杨威、刘处长的陪同下,走进了会场。唐沪生连忙走上前去迎接。
会议开始了,密特尔迈耶主任走上台去,向与会人员介绍唐沪生说:“这位唐医生,在我们上海的教会医院已经服务了五年多,治疗了上万病人,是一位有非常高的造诣,医术高明的西医专家,今天他是我们西药论坛的主讲代表,现在有请我们唐沪生医生上台为大家演讲。”
台下黑压压地坐满了听众,听众当中,有上海各大诊所各大医院的医生,也有一些病人,还有各大报社的记者和杂志的编辑。鲍伯伦、张静安、王虹雯、梁助理就在这时也走进了论坛、在最后一排坐了下来。
唐沪生开始用流利的中文介绍起西医来:“现今中国人所说的西医学,我们习惯称为西医。文艺复兴以后,西医建立了人体解剖学,这标志着医学新征途的开始。17世纪实验、量度的应用,使生命科学开始步入科学轨道,其标志是发现了血液循环。随着实验的兴起,出现了许多科学仪器,显微镜就是其中之一,显微镜把人们带到一个新的认识水平。18世纪西医把对疾病的认识由症状推到了器官,建立了病理解剖学。此外,牛痘接种的发明、公共卫生和社会医学的一些问题也引起了人们的重视……”
台下不时传来一阵阵的掌声,台下在第一排就座的杨威,向旁边的密特尔迈耶主任竖起了大拇指,他在恭维德国人派来一位优秀的讲师上台演讲。
唐沪生继续在说:“到了19世纪中叶,细胞病理学的出现,将疾病的原因解释为细胞形式和构造的改变。细胞病理学确认了疾病的微细物质基础。19世纪下半叶科学家证明发酵及传染病都是微生物引起的,德国人还发现了疟疾弧菌、结核杆菌及炭疽杆菌等,大多数主要致病菌在此时期内先后发现。同时还进行了疫苗的研究,创立了经典免疫学。”
张静安兴奋地对旁边的鲍伯伦说道:“你的决定对极了,开始我们还担心来听课不卖药损失大了,没想到我们学到了很多新东西啊!”
鲍伯伦瞪了张静安一眼,压低声音说:“不说话,没有人把你当哑巴。注意听讲!”张静安吐了一下舌头,立马安静下来。
“在临床医学上,19世纪诊断学有了很大的进步,叩诊法在临床上推广应用;发明了听诊器;许多临床诊断辅助手段如血压测量、体温测量、体腔镜检查都是在19世纪开始应用的。19世纪中叶以后,解剖学的发展和麻醉法、防腐法和无菌法的应用,对外科学的发展,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从此外科学开始迅速发展,外科方法也获得重要地位。西医的诊断更多的是借助先进的医疗仪器设备和实验室做出对疾病准确的诊断。医生借助听诊器、叩诊锤、血压计、体温表等工具对病人进行全面、系统的检查来诊断疾病。在药物学方面,19世纪初期,一些植物药的有效成分先后被提取出来。到19世纪末合成阿斯匹林,其后各种药物的合成精制不断得到发展……”
在热烈的掌声中,唐沪生结束了他上午的演讲,他最后说:“今天上午,我们主要是介绍西医的发展历史,介绍西医的特点。下午我们将分类介绍西医的解剖学、人体的组织结构。我们还有很多的图片、实物存放现场,供大家参观,欢迎大家下午继续来交流。”
陈一欣的洋行在论坛会议室的旁边租了两间房,其中一间是陈老伯为首的名老中医现场坐诊。在这间房门上,贴了两句口号:第一句是“中西合璧,相得益彰”,第二句是“遑论门户,但求疗效”。在诊室里的桌上摆放着从前中医没有用过的听诊器、叩诊锤、血压计、体温表等现代西医诊断设备。墙壁上还挂着两个灯箱专门来用查看X光照片的。几位病人好奇地走进了诊室,一进门就指着桌上的各种仪器问:“你们这是看中医还是看西医呀?”
陈老伯笑着说:“我们是用西医的诊断、检查手段来查病情,然后中药来治病,这叫中西医结合。”
病人笑了起来说:“哎!这年头真稀罕啊。中西医也能合到一块去,我倒来试试看。”说完一屁股就坐到陈老伯的对面接受检查。
还有一位病人说:“这不中不洋的东西,我看不了。”
陈老伯笑着说:“没看见我们门上的话吗?遑论门户,但求疗效。”
第一位坐下来的病人接着说:“你是来看病的,管他是中医还是西医,只要把病治好,这不就得了嘛!”
陈老伯说:“今天我们是免费诊治,大家要是觉得效果好,多说几句好话就行了。”说完陈老伯开始给面前的病人看起病来。他首先按照中医的传统切了一会脉,让病人伸出舌头看了下舌苔,然后又把听诊器伸到病人的胸口。听筒的金属头凉飕飕的,一刺激到病人的皮肤,那人便忍不住笑了起来。陈老伯一脸严肃的样子,陈老伯说:“你肺部的呼吸音听起来好像痰很多,是不是咳嗽很厉害?”
这个病人说:“正是!正是!我已经咳了三个多月了,咳得全身都痛,晚上也睡不着觉,难受死了。”
陈老伯说:“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有可能你的肺部被感染了细菌,变成肺炎。这样吧,你到隔壁去照个X光片,看看肺部具体状况,我们再来开药,这样更精准些。”
在临时门诊室的隔壁,已经被布置成一间X光照片室,一台巨型的X光机摆放其中。陈一欣和两位助手在这里负责照X光片。
那位走出门诊室的病人走进了照片室,他进门看着那么大一台机器,就问陈一欣:“这台机器这么大,不会压伤我吧?”
陈一欣说:“没关系的,它不会碰到你,你听我的指令就行,站到这里来。”
病人说:“这个我可不敢!我可不敢!”说完他吓得竟跑了出去。
陈老伯看见病人一脸大汗地回来了,就问他:“照完了吗?这么快?”
病人说:“那个玩意太大了,太吓人了,我不敢上去啊!”
陈老伯拍了拍这位病人的肩膀说:“别害怕,你跟我来,我先上去。你照着我的样子做就行,我就在旁边。你的肺部有没有毛病,不照片是难以判断准确的,中医不好解决的。”
陈老伯把将信将疑的病人又带回了照片室。陈老伯说:“你现在看着我站上去。”然后陈老伯走到了机器的旁边,陈一欣关了灯,开始操作起机器来。
病人恐惧的声音响了起来:“怎么把灯也关啦!机器还动了。”
陈老伯笑着说:“不用害怕,照片不能有光,机器动自己不要动就行了,机器要在你身体上找出毛病来,它必须动的。找对了地方才能照准确,你看像我这样。”
灯开了,陈老伯走了过来对病人说:“你看我好好的吧!没有任何问题,陈老伯原地转了一个圈,让病人看看自己,然后他对病人说:“我牵着你的手过去,我就站在你旁边不松手,行吗?”病人麻木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陈老伯回到门诊室,诊室里又热闹起来。一位正在量血压的病人猛地大叫起来,他对给他量血压的医生喊道:“不行不行,你不能再吹气了,我的手胀得就像要爆炸似的。”
量血压的医生在给这位病人解释道:“不会爆炸的,你放心,我只是给你加点压力,量量你的血压。”
那位病人心有余悸地说:“不对不对,我感觉到我的手臂越来越粗了。”
医生把血压计气囊里的气压一下放掉了,他说:“你手现在还有感觉吗?你的手不是还好好的吗?”
病人把自己的手举了起来看了看,发现并没有变化,他说:“太神奇了,我怎么刚才是另外一种感觉?”医生重新把血压计调好,又给他量起血压来。
一位医生捏着体温表,甩了几甩。然后,放进一个病人的口里,让他用舌头压住它。那个病人问医生说:“听说这个体温表是专门插在小孩的屁股上的,我这样含在嘴里好吗?”
那位医生哭笑不得地说:“量屁股的体温表和这个不一样,我们不会搞混的。”
陈老伯看着门诊室里的众生相,苦笑着在摇头。没多久,第一位病人的照片结果出来了。陈一欣把照片插进了陈老伯旁边的灯箱里,陈一欣对那位病人解释道:“你看这是你的肺部的照片,非常清晰。你的肺这里有两块阴影,能看出来明显的炎症。你的肺病已经是深度的肺炎了,必须马上用药治疗。”病人有点错愕,仍然不解地继续在问着照片上的肺部阴影与病症的关系。
陈老伯对病人说:“你的肺炎已经病入膏肓了,必须下点猛药才能治好。我先开副方子给你。三天后,再来找我,我给你留个地址。”
病人说:“感谢陈老医生给我开药,我一定按照你的嘱咐把药服完,你看这药我到哪去抓好?”
陈老伯说:“草药到哪个药店都有,这也不是什么稀罕药,中药店家家都有的,也不贵。”
病人站起来说:“你这中西合璧,是不是什么病都能治啊?”
陈老伯说:“我开的中药,不是包治百病的,有些病通过洋人的外科手术疗效可能更快一些。”
陈一欣接过话说:“比如说啊!肿瘤、膀胱结石、乳腺疾病、坏死性骨骼切除。这些病,用外科手术可能更加直接些。”
病人说:“外科手术需要动刀子了,那是不是会很痛。”
陈一欣说:“这个问题几十年前就解决了,动手术前会打麻药。麻醉后再动手术,病人不会有疼痛感的。”
两位记者凑了上来,他们兴奋地说:“中西合璧,相得益彰,遑论门户,但求疗效。这话实在,想请教老先生这中西合璧是怎么合到一块的,以后会成为医疗的新潮流吗?”
杨威的办公室窗帘紧闭,桌上的小台灯亮着,映出杨威和账房先生两张阴暗的脸。
杨威问账房先生:“上午怎么没有动静?”
精瘦的账房先生咳嗽着回答说:“我看张会长在台下,还有那么多洋人也在台下,我就没敢动。”
杨威笑着说:“对,你的判断是正确的,上午不动手是对的。不过下午工部局工委会的洋人不在了,我跟张会长也不会去,你们尽可以放胆干了。”
账房先生回答说:“会长放心,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下午保准把会场闹得天翻地覆。”
杨威说:“是的,不要怕把事闹大,但是记住不能出人命。”
账房先生回答说:“放心,要把声势造出来。”
杨威抱着双臂,右手食指习惯性地摩擦着下巴说:“对,关键是要把气势给造出来,要反映上海人民的心声。让明天所有的大报小报都在说,上海人在抵制西药西医,这就算干成了。”
账房先生准备离开,他拍着胸脯说:“请会长放心,下午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按照时间表,下午是唐沪生给大家讲授解剖学和人体结构,讲台上唐沪生已经把福音堂的各种玻璃箱里用福尔马林泡着的人体器官都搬到了论坛现场,几块蓝色的布把这些玻璃箱给罩住了。还有在坟地里收集的人体骨骼,唐沪生已经用细铁丝把它们串联起来变成一副完整的人体骨骼骨架模型,吊在木框内。在开讲之前,唐沪生也用一块蓝色的布把模型罩了起来。
唐沪生开始讲解西方解剖学的来由,讲到人体结构,唐沪生把蓝色的布揭开了。现场的听众一阵哗然,大家还是被真实的白色的人体骨架、赤裸的胎儿和人体器官给惊呆了。显然唐沪生缺少讲课经验,他没有感受到听众传上来的情绪变化,他还是按照备课的进程,开始详细地讲解人体的内脏结构。
就在这时,台下不知谁喊了一声:“玻璃罐里的器官是不是从中国人身上取下来的?”
唐沪生被这猛然间的提问问住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这些器官确实是他的同行在中国长期行医过程中,不断搜集到的标本,当然不可能是从国外漂洋过海带过来的,应该是中国人身上的。于是唐沪生结结巴巴地回答说:“这些器官,应该是中国人身上的,但是……”
他的“但是”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下面又有人在问:“你们是从活人身上取下来的吧?”
唐沪生这时候已经感觉出提问人不怀好意的企图,他肯定地回答:“不可能,我们所有的标本都是从病人的遗体上取下来的。”
又有人在问:“那你那个骨头架子是从哪儿弄来的?”
唐沪生是个科学工作者,他不会撒谎,他说:“这是我从坟地里搜集来的。”
下面的人愤怒了,大声叫道:“你是刨人家的祖坟哪!洋医生就是专门窃取中国人身上的器官,刨人家的祖坟,干这个勾当的。我们要把他们赶出国门!”台下开始有东西往台上扔了上来,还有些人往讲台跑过来。他们抡起椅子打砸那些玻璃缸,内脏和胎儿标本还有福尔马林随着玻璃的碎裂声,流淌在讲台的地上,惨不忍睹。唐沪生冲上前去,想阻拦这些人的打砸行为,但是这些人马上转过身子围攻唐沪生。欧慧君在台下意识到事态已经不可控制。她不顾一切地冲上台去抓住唐沪生的手,拖着他喊:“快走快走!跟我走!”唐沪生木然地跟随欧慧君往外跑,什么都没拿,他的余光瞥到了人体骨架模型被推到地上,散了架,一群人疯狂地用脚踩踏着白骨,白骨“嘎嘎”地断裂。
唐沪生被欧慧君从会议室拖着跑出门外,途中还有人追着唐沪生捶打。欧慧君头也不回,气喘吁吁地只管拖着唐沪生的手拼命往外冲。
论坛的会场,大部分是赞成唐沪生观点的听众,他们在阻拦那些打砸抢的人。于是两个派别在论坛会场怒吼起来,继而厮打起来。更多的听众随着人流往外面奔跑。鲍伯伦、张静安、王虹雯、梁助理几人,也随着人流往外跑。鲍伯伦一边跑一边说:“这肯定是有人在故意捣乱。”
鲍伯伦、张静安、王虹雯、梁助理他们快要跑到东门口自家的摊位时,就听到鲍伯庆在大声呼叫:“你们不能抢我们的药!你们不能抢我们的药!”
鲍伯伦对张静安等人急切地说:“糟糕!出乱子了。”
他们跑到自己的摊位前,果然摆在现场的药品,已经被抢得所剩无几。鲍伯庆站在破碎的广告牌前,呆若木鸡,几个人一时不知所措,面面相觑。忽然鲍伯伦的余光好像又看到了那熟悉的背影,他转过身去定睛细看,那背影又消失在人群中。
王虹雯对着鲍伯伦喊道:“你快点拿主意,快点拿主意啊!”王虹雯见鲍伯伦没有任何反应,还在那里站着发呆。于是她跑上去,用手掌使劲地拍了鲍伯伦两下,她说:“你是不是被吓傻了?快醒醒!”
鲍伯伦说了一句:“没事,明天我们照样在这里卖,我们不仅要买药,还要生产自己的药。”
鲍伯庆说道:“我们谁了解西药?就我们自己能生产得出来吗?”
张静安兴奋地说道:“老板同意按我的药方生产药了。”
鲍伯伦白了张静安一眼说:“不是你的。我们不行,会有人行,我们可以请人来生产,我们可以合作,我们要有动作。我们有流动资金,就不怕没有技术,不怕买不到技术。”鲍伯伦用坚毅的眼神注视着大家。王虹雯欣慰地看着鲍伯伦。梁助理幸灾乐祸地用肩膀顶了张静安一下,张静安被顶到一边郁郁寡欢。
在杨威的办公室,杨威开怀大笑着,他说:“今天的出手恰到好处,谁也说不出屁话来。谁叫洋医生把人身上的器官都放到台上展示,把白生生的骨头都摆在现场给大家看,他不是自找苦吃吗?他太不了解中国人了。”
刘处长献着殷勤说:“关键还是杨会长安排得早,准备工作扎实,出手又选得正是时候。我相信明天的大报小报,都不会说三道四,要顺应民意啊!今天的报纸也应该出来了吧?”
杨威接着说:“我们又给红包,又打德律风,而且红包给的是双份,那些小记者接红包的模样我一想起来就乐。”
就在这时,杨威的一个手下拿了几张报纸,推门进来了,他把报纸放在桌上。杨威打开一张报纸一看,脸一下就变绿了:“他妈的!这张报纸,拿了红包,竟然不提我们欧陆药业半个字。”
刘处长又翻开另外两张报纸说:“哇!这些记者,怎么都没帮我们说话,都在说西药的好话,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杨威说:“今天报纸的风向变了,是不是洋人花了大价钱,把他们都搞定了,没有一张报纸在为我们欧陆药业说话。”
刘处长说:“这怎么跟会长交代?我们要了解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威一把拿过桌上的德律风,他要接线员接到新生活报馆,对方有人接了德律风,问杨威:“你哪里?”
杨威说:“我是上海医药商会,请找刘总编辑。”
对方过了一会儿回答说:“刘总编辑不在。”
杨威说:“那就给我找下王记者。”
“王记者也不在,出去了。”对方又说。
杨威恼火地把话筒扣上,过了一会他又拿起话筒让接了另外一家报社。杨威直接告诉对方说:“我是上海医药商会,帮我把你们报社的老板找来接个德律风。”
对方在悄声地问旁边人说:“上海医药商会的德律风,接不接?”
旁边有一人小声地回答说:“就说老板不在。”
杨威“啪!”的一声,把话筒扣了上去。他对刘处长说:“这帮王八蛋!德律风里也说不清楚,我们去报社当面去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杨威就和刘处长推门出去了。
杨威和刘处长怒气冲冲地推开浦江新青年报社的木门,报社的前台小姐接待了他们。杨威报上姓名说要见总编辑。
前台小姐说:“请稍候,我进去禀报!”
一会儿前台小姐出来说:“老总正在接待重要客人,要麻烦两位先等一下。”
杨威和刘处长没有办法,气呼呼地坐下。前台小姐给他俩斟了两杯茶。杨威说:“免了!免了!只要请你们老总快一点就行了。”
过了好一会儿,报社的总编辑出来了。杨威和刘处长站了起来,才发现总编辑是出来送一位洋人的。只听总编对对洋人说:“感谢贵洋行今年给我们报社增加了那么多的广告费的投入。我们今年不仅要把你们的广告做好,而且还要配合广告多发些文章,让市民感觉到你们产品疗效的真实性,要让你们产品在上海医药市场大卖。”总编辑和洋人在门口寒暄了半天,最后握手道别。总编辑在门外送走了洋人,推开门走了进来,故作姿态地跟杨威和刘处长打起招呼来,嘴里客气地说着:“什么风把两位吹过来了,两位是我们的贵人,里面请!里面请!”
走进总编辑办公室,几位都坐了下来。刘处长不阴不阳地说:“以前是贵人啊,现在看样子不灵啦!只怕又有新的贵人了吧?”
杨威抱着双臂,右手食指习惯性地摩擦着下巴说:“上次你们给我们捅了这么大的娄子,你们说是记者的问题,我们也就没有再追究了。但是这回你们又在崇洋媚外,不宣传我们欧陆药业,打压中药,我看问题不在记者,而在你这里。”总编辑想插话,杨威的左手往下压了压,示意让对方听完自己的话再说。杨威又接着说:“你看你们也是中文报纸,扶持中药,宣传国粹,是你们应尽的责任。何况我们每年还给你们很多宣传费用,每一次都没亏待过你们,你们为什么过河拆桥了?”
总编辑笑嘻嘻地也不着急,他站了起来找了几张报纸,把报纸铺在地上,然后对刘处长和杨威说:“你看这是我一个星期七天的报纸,这上面每天的头版报眼广告,都是被西药占了。每周其它版面的广告也是被他们买断的。至于中缝这些广告基本上都是西药药品广告了。我这张报纸,除了文字报道内容以外,所有的广告中的70%都是西药药品广告。可以说,没有西药我这张报纸就没办法生存,你们说我还敢说西药的坏话吗?他们就是我的衣食父母,我得靠他们生活啊!”
一席话说得杨威和刘处长面面相觑,杨威黑着脸说:“那你们也不能为了几个钱,就把我们全部都排除在外吧?”
总编辑仍然笑嘻嘻的:“只要你们欧陆药业能给我投广告,我保证也为你们说话,靠打发记者一两个红包,这样的事情,这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没有用!”几句话就让杨威和刘处长感到了自己的寒酸。
张叶山和杨威气急败坏地坐在房间里,张叶山说:“这次一定要找一个报社抓个典型,杀鸡给猴看。但是这个报社的地址不要在公共租界以内。这个报纸的影响度不要太大的。”
杨威说:“我已经找到一个了。是新报。”
张叶山问:“在哪里?”
杨威说:“正好,刚出租界一百米的地方。貌似只有四五个人,发行量也不大。”
张叶山一敲桌子,“就是他了。”
张叶山拿起桌上的电话对总机说:“给我要督军府。”
一排着装整齐的军人列队跑进了报社的编辑部。这个规模不大,印刷机和编辑部都挤放在一起。一见有当兵的跑进报馆,报社人都惊恐地站了起来。身着戎装的督军公子对报社的编辑和记者们说:“你们知道你们今天犯了什么错吗?我告诉你们,你们抹黑政府。在民众中制造恐慌情绪。扰乱社会治安,引发社会矛盾。你们这样的报社必须关门。给我砸!”
军人们不由分说,用枪托开始打砸报社的办公设施。记者们想拦阻他们,也被军人拿枪托打得血肉横飞。记者的眼镜被打飞了,全身上下被打得血肉模糊。
督军公子还在一旁不解气地呵斥道:“你们这些文人,为了一点稿费,乱写文章,乱造谣,蛊惑社会,动摇民心。把人都给我带走,通通关起来。”
欧慧君正在用毛巾给唐沪生擦着额头上的血迹。唐沪生说:“这群暴民太野蛮了,我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欧慧君说:“太可恶了,他们怎么能够砸掉我们的标本,而且还动手打人?”
正在这时,欧小爸推门进来了,他满头大汗地问:“刚听说你们这出大事儿了?”
唐沪生镇静地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砸坏了我们的标本。”
“还打伤了唐先生。”欧慧君气鼓鼓地说。
欧小爸走近唐医生,仔细地看了看说:“有几处伤?”
唐沪生说:“就是额头上有一个小口子,身上挨了几拳头,并无大碍,没关系的。”
欧小爸说:“不是他们请你去的吗?为什么还挨打?”
欧慧君也附和着说:“是啊,他们请你去上课的,为什么还打老师呢?”
唐沪生说:“并不是请我去的人打我,是那些听课的人。可能确实我们也做得不应该,没有跟他们说清楚,他们对器官标本和骨头模型非常抵触,这着实是我没有想到的。”
欧小爸说:“那也不能就被他们白打了,我们应该告状去!”
唐沪生说:”算了算了,以前我免费给人家看病也挨过打,这还不算啥。”
欧慧君说:“那不行不行!挨了打受了气,能这样算了吗?你是老师啊,老师怎么能挨打呢,我们一定要去告状。”
欧小爸说:“关键这状向谁告啊?我们找不到打我们的人。”
欧慧君说:“反正得告状,不管找谁,我们得告,谁请了我们,我们就去他那里告。”
唐沪生说:“请我的是租界的工部局。”
欧小爸对欧慧君笑着说:“难道我们去告工部局不成?”
欧慧君倔强地把头一偏,然后大声地说:“那我们也不用害怕,我们明天先去巡捕房,再去工部局,肯定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正是中午时分,巡捕房王警官趴在桌子上睡觉。欧慧君还有欧小爸唐沪生一行三人,满头大汗地赶到了巡捕房。欧慧君大声地对着睡觉的王警官嚷道:“报案了,报案了!”王警官睡意正浓,丝毫没有醒过来的动静。欧慧君拍着桌子喊道:“起火啦,起火啦!”
王警官被吵醒了,他揉着惺忪的眼睛说:“高音喇叭,现在是午休时间,你嚷嚷个啥?”
欧慧君伶牙俐齿地说:“我们来报案,你还在睡觉。”
王警官说:“高音喇叭,你的案子确实不少啊,巡捕房都为你一个人开了。”
欧慧君说:“这个案子不是我的,是我老师被打了。”
王警官一看头上缠着纱布的是个洋人,连忙站了起来,正了正歪戴在脑袋上的大檐帽说:“是位洋人啊,什么案子啊?怎么回事儿?”
欧慧君在一旁嘀咕道:“真是个势力眼啊!”
王警官转过头来对欧慧君说:“高音喇叭,你说什么?我不接你的案子,你有意见。我接了你的案子,你说我是势利眼。大小姐,现在是午休时间。”王警官一脸不屑。
欧小爸低声埋怨着欧慧君说:“你还真是个高音喇叭啊,不能小声点啊。”然后欧小爸又对王警官解释说,“她还是个孩子,不懂事,你不要见怪。”
这时,张天宇从里屋走了出来,一看是欧慧君和欧小爸几张熟面孔,连忙说:“没关系,没关系,虽然是休息时间,但是市民有案必报,我们巡捕有案必接,来,我给你们登记!”
欧慧君竖起大拇指对张天宇说:“这还差不多,像个巡捕的样。”然后她转过身来对着王警官用下巴示意:“你要多向人家学一点。”王警官翻起白眼瞥了欧慧君一眼,没吱声。张天宇暗自觉得好笑。
一会儿,案子登记好了,张天宇归纳着头绪:“这个案子据你们描述,现场非常混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光天化日在现场打砸抢?我们会进行调查,但是恐怕有点难度。”
欧慧君抢过话头:“那你的意思,是不是就破不了案了?”
张天宇语塞了一会说:“我的意思是这个案子不简单,破案有难度,因为你们没有指证任何疑犯。但不等于破不了案,也更不等于我们不去办案。”
唐沪生捂着头上的纱布,宽容地对张天宇说:“这件事确实麻烦巡捕了,不好意思,尽力就行。”
欧慧君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式:“那可不行,必须要破啊!上次我们报的案子还没破呢,巡捕都天天在干啥,办不办案啊?哼,什么案子都破不了!”
张天宇被欧慧君拿话一激,想了想,他说:“这样吧,你这就带我们去现场,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证据?”
会议室里,椅子和讲台都已经复位,除了那几张摔坏的桌椅,现场已经看不出当初混乱的样子了。欧慧君站在台上心绪难平地向张天宇和王警官描述着案发时的经过,两位警官用笔记本认真地记录着。
张天宇问:“现场那些人体器官标本,你们是不是都收走了?”
欧慧君说:“我们当时跑都来不及,哪有时间去收标本?”
王警官想了想说:“可能在垃圾堆里应该还能找到。”
走近垃圾堆旁,一股强烈的恶臭扑面而来,几位都用手掩住了鼻子。唐沪生说:“以前我们用福尔马林消毒水泡着不会变质。这两天气温高,这些人体器官丢在外面,马上就腐烂发臭。”
张天宇和王警官捂住鼻子在垃圾堆里看了看。
唐沪生又从垃圾堆旁找到了被砸烂的幻灯机。张天宇问道:“这还能用吗?”
唐沪生说:“我修修看能不能勉强用吧,这是我从英国带过来的,用了很多年了,我舍不得丢掉。”
张天宇对唐沪生他们说:“你们请回吧,我们还要到医药商会去了解下情况。”他看了看欧慧君不满的表情说道,“相信我们,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案的。”说完几个人就分了手,两位警官向医药商会的办公楼走去。唐沪生几人开始挖坑在掩埋人体器官,欧小爸又在发愣,脑海里马屠户又向他迎面走来,可是他就是看不清他的五官。
杨威和刘处长正在办公室里商量事情,商会的一位工作人员没敲门就匆忙地推门进来。杨威刚想发火,工作人员急忙报告说:“有两位租界巡捕上来了,说要见杨会长。”
刘处长一时失去了主张,连忙问道:“什么事?什么事?”
杨威老练地说:“不着急嘛,等他们上来再说。”
正说着张天宇和王警官走了进来,杨威一看是张天宇,连忙轻松下来,脸上堆着笑容说:“原来是张大公子,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快点上茶!”
张天宇一看刘处长也在,问候了一声,然后一脸严肃地说:“今天我们是来公干的。”
杨威开口问道:“不知二位警官今天来调查什么?”
王警官回答说:“我们是想了解论坛昨天唐沪生医生被暴徒殴打的事情,不知道你们是否知情?”
杨威就像猛然记起似地说:“哦,原来是这事,当时现场很乱,我们也不在现场,后来问了一些在现场的商会的工作人员说,来得很快,打了就散了,什么人也没留下,东西倒是砸坏不少,我们还损失了很多桌椅板凳。我们一直也希望找到凶手,寻求赔偿。”
王警官巧妙地问:“怎么确定你们的工作人员不认识这些打砸抢的人,从来没见过吗?”
杨威信誓旦旦地说:“那肯定不认识,认识了我们肯定就报警了,更何况……”杨威说到后面有点吞吞吐吐了。
刘处长打圆场说:“张警官来了解情况,是出于公务也是例行公事,我们应该认真对待。”
杨威连忙反应过来说:“张会长是主管我们这项工作的,我们也必须支持张大公子的工作。”杨威回过头对刘处长说:“刘处长,你说我们是不是平常也很支持张会长的工作啊?”张天宇和王警官又问了一些情况,然后两人就告辞了。
张天宇和王警官出了大门门口,王警官回过头来对张天宇说:“我觉得这个杨会长说话吞吞吐吐的,肯定有问题。”
张天宇笑了笑说:“我了解他,也就是一个生意人,不会有问题的。”
王警官问:“你凭什么了解他?”
张天宇说:“我小的时候他经常到我家来,他也算是我爸的一个老部下吧,好歹也是个会长。”
王警官说:“但凭我的直觉,这个会长是有问题的。”
张天宇不置可否说:“那先把你的直觉收起来吧!”
王警官说:“我看这又是一个没有结果的悬案,等着那个高音喇叭怎么来收拾咱们。”一时张天宇陷入了沉思。
杨威和刘处长刚把张天宇和王警官送出门外,刘处长就对杨威说:“你看你看,一个小小的张家少爷就把你吓住了,张家大少爷是我们的人,你着急啥?”
杨威抱着双臂,右手食指习惯性地摩擦着下巴说:“莫非他们已经掌握了些什么,要不然会这么直通通地问我们?”
刘处长说:“这是巡捕惯用的方法,他们还不就是想把你带进去,中了他们的计,你就完蛋。”
唐沪生、欧慧君、欧小爸三人站在工部局工委会的办公室里,正在等工部局工委会的人员出来接待。唐沪生担心欧慧君说话太冲,就对欧慧君说:“等会儿你先别说话,我来说吧!你总想让人家马上把事情处理好,人家也有难处。”
欧慧君说:“你不给他点压力,他们就不当回事。你得说出来,你不说出来人家才不理你了。我们在孤儿院长大的都知道,谁哭的声音越大,谁就吃得越饱,你不哭就没人理你。”
欧小爸听了这话,急赤白脸地跟欧慧君争辩:“你在孤儿院里哭过几回啊?什么时候你哭了才有饭吃啊?我不管你了吗?”
欧慧君连忙嬉皮笑脸地对欧小爸说:“小爸我不是说我,我是说其他的孤儿。你不哭阿姨怎么知道是哪位小朋友饿了呢?”
欧小爸瞪她一眼:“还在狡辩。”欧慧君连忙对着唐沪生吐了一下舌头,躲到一边去了。
一会儿,工部局工委会的德国人密特尔迈耶主任和他的李秘书走了出来,唐沪生开始叙述自己在论坛上挨打的事儿。唐沪生还没有说完,李秘书打断他说:“这件事我们都知道了,我们也准备去上海医药商会去当面抗议他们,投诉他们,要求赔偿。”
欧慧君看见李秘书打断唐沪生的说话,她又忍不住了,在一旁插嘴说:“如果不是我拖着他跑,可能他就不止被打破了头,而是会把腿给打断。”说完欧慧君用巴掌在李秘书的腿上拍了一巴掌,李秘书被欧慧君拍得呲牙咧嘴哭笑不得。
密特尔迈耶主任说:“这是一起严重的伤害事件,我们不能放任这样可怕的事件存在,我们会去投诉的。”欧小爸和欧慧君都点头表示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