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窦婴这边持密诏见皇上,奏疏刚刚送上,另一边就有密报送到了王太后手中,并说皇上已经派人去查验存档了。
太后一听啥横里来这一岔,一听紧张了,心道:“老头轻佻,说不定还真留下这个那个诏书,难不成煮熟的鸭子也要飞了?
王太后心念电转,吩咐内侍宦官:你去皇上那边看看,让武安侯机灵着,告诉他有什么事老婆子在着。”
看着内侍小跑出去,王太后自言自语道:“老头子哟,嘴上说说也就罢了,不定真给了他什么把柄,看来老太婆我也该去上书房走走。”又做沉吟,又叫过一个宫女,派她去找自已妹妹,低头交代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然后自已夷夷然往未央宫而去。
上书房设在石渠阁,在未央宫的北边长乐宫的西面。大行令王恢逶迤来到石渠阁,交验印信,说明来意,递上窦婴的诏书,要求查验对应存档。太史令司马谈接过旧诏书查看,刚要着手,却听外面宣报有先帝王夫人驾到,一众人等赶紧恭候迎接。
这王夫人叫王儿姁,是皇后王娡的亲妹妹、汉武帝的亲姨母,当年与姐同入太子宫,都是汉景帝刘启的姬妾,后来封为夫人。这夫人来到石渠阁,众人自然好一阵忙乱,恭迎参见。
王儿姁却是说:“这都处暑了,天还真是热,我看这里清幽,贪恋凉爽,就顺路来看看大家!诸位卿家辛苦了!你们这整日也没见几个人来往,最是枯燥,大家都来吃几个闽越进贡的桂圆消暑啦……不要紧张,你瞧瞧,大家都有,大家都来。”
这桂圆也是这些年驿路畅通,马匹条件好了,能从闽越用锦缎包裹抑制了水果呼吸飞骑送抵长安,也亏的这东西耐储存,难得经关山万里到达了肉质还柔滑,味道算甜美,这些小吏却吃在嘴里,沁入心底,感觉整个世界都光亮了,差点连舌头都吞了进去。
“那个你要去忙什么,就是你……叫你呢,过来过来,你叫什么?干什么的?”王儿姁发现一个想开溜老头。
“夫人见问,本官司马谈,职任太史令,负责修史、历法……还有课试的职员以供任命。”被叫回头的瘦峭官员认真答道。此太史令,相传夏代就开始设立,负责编写史书,兼管国家典籍、天文历法、祭祀等,到了秦汉地位已经渐渐降低。
王儿姁左看右看,没话找话:“太史令……这里就是由你负责的吧?咦,这里怎么这么清凉呢?”
司马谈解说道:“这阁楼前凿有一个大池塘,蓄水备用,加上今天南风,所以会舒适一些。”
王儿姁故意东拉西扯:“这大池塘挺好的,长乐宫倒也可以凿一个。”
司马谈想这王夫人一念之下,不知就要花费多少库银,劳动多少民夫,说道:“这上书房是机要典籍所在,那个是为了防火救火使用,长乐宫是吉祥之地,可用不上它啊!”
王儿姁见其他人都忙着吃东西,这老头却坐立难安,看来还是着急去查验诏书,故意说道:“带我四处看看,你这里的防火防盗确实重要,各项措施可还周全?”
司马谈见问到自已职责,赶快回答:“夫人说的是,这藏书楼与宫里生活区分开,保持着一定的防火间距,长期来严格实行烟火禁入的制度;阁下以石砌成渠沟,用以从阁前水池盛水导水,所以叫石渠阁。”
熟悉的业务说起来自然头头是道:“这堵是防火墙,是不能燃烧的青石砌的实体墙,没有窗户。太后您看,这门与那门之间不直接相对,都是错开位置的,以免火仗风势。我们坚持全天十二个时辰值班制,并且在此基础上配专人进行巡逻!”
王儿姁越听越头大——这么多防范措施,还真不好下手,暗暗揣度那诏书副本会放在哪里?眼里看着架上的各类货色,问道:“这里怎么这么乱?有这么多竹简木板,还有毛皮,泥板,石刻。上面什么还有刻字啊,它们都写些什么?”
司马谈:“有劳夫人垂询,这是臣新近收集的资料,先秦以前重要的学术流派著作几乎都在这里了。”
王儿姁:“先秦以前?那些儒生不是说都被那嬴政烧光了吗?”
司马谈:“夫人所言极是,秦帝曾下令焚烧了除《秦纪》和医药、卜筮、种植之外的书册。但有一个博士淳于越冒死抄写一份,存于自家密室,他的子孙拼着命保存了下来。”
王儿姁看着那些碍手碍脚的破烂货:“这些东西能有什么用?”
司马谈说:“这里许多古籍兼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如果大汉文武并重、刑德兼用、秉公执法、强本节用,如能提炼一套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的灵活实用的统治策略,当可穷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
却说田蚡黏上皇上,刘彻对这个舅舅打心里并不喜欢,但还是假装热情得打招呼,只听田蚡说道:“魏其侯带了个先帝遗诏,皇上之前有听说过吗?”
刘彻实话实说,答道:“那倒没有。”
田蚡继续说道:“臣下也没听说过,先帝当年对魏其侯可不是特别的青眼相加。当年刘舍受罚,先帝当年都不任命窦婴担任丞相。”
西汉人非常注意观察天象,“科技”在当时算是世界领先的,但是条件所限,他们对一些现象还是不甚了了,要是出现流星、月食,就认为那是有人造了孽,惹恼了天神,将降下灾祸惩罚人类。
如果出现日食,人们普遍认为太阳象征皇帝,就认为是上天发出了警告!这时候皇帝就要做检讨,祈求上天息怒。渐渐地皇帝觉得总是写检讨有损皇家威严,就慢慢地改成让丞相当替罪羊,一旦出现日食,往往就会罢免丞相,意思说你做的不够好,若老天爷生气了,换一个。
景帝朝时发生过一次日食,丞相刘舍代替景帝受罚,被罢免了,这个时候窦婴本可以接任丞相,但汉景帝似乎就是假装没注意到他!
说这个刘彻暗暗不高兴了:你把窦婴说的这么不堪,我还任命他为丞相,那不是用人不当了吗?碍着田蚡是自已舅舅,不好揭破,只淡淡的说道:“魏其侯送来的确实是封诏书,我们等查验的结果吧。”
田蚡不怀好意地笑道:“皇上你看,都这么久都没回来,一定是没有吧……”刘彻被烦不过,也奇怪怎么许久不见动静。叫过近侍前往催促,速速禀报。
久候回音却一直没有动静的窦婴,原来的自信逐步被蚕食,不由想起郭解的话,隐隐预感事情有些不妥。
这一边司马谈说到自已业务,上了兴头,王太后听的头越来越大,越来越腻歪,只差打呵欠:“这么多有用的破烂,可怎么找?”
司马谈更是得意:“我把先秦诸子分门别类,计有阴阳、儒、墨、名、法、道六家,再建索引目录……”说到这里忽然记起,自已是有任务的,“太后感兴趣,臣本本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现在臣奉皇上的命令,得去找一样物件……”
王儿姁暗骂自已该死,没事提什么找东西,嘴上只好说道:“那你忙吧,我就看看。”
司马谈开始动手翻阅:“宫廷里的存档有两份,就是既存件,又存目,按目寻件,却也不难。”
王儿姁心里咯了一噔,她本来想直接毁了原件,来个死无对证,但现在看来还有一个登记册啊!“某年某月某日,上赐魏其侯,诏书一份,存在第几行,第几格”这个目录你删不掉啊!
司马谈找到记录窦婴的目录,王儿姁看到标签,灵机一动:“听说当年窦婴曾干涉废黜刘荣一案,可有这回事?”
司马谈手上正是当年的卷宗,既然王夫人查问,自然如实禀报,这恰是当年窦婴夹送刀笔,给刘荣串供,最后导致刘荣自杀的档案。
正说话时,近侍来催,说太后和皇上已经等的太久,很是生气,请赶快复命回话。司马谈心想怎么都惊动了太后,正犹豫是否继续查证,王夫人趁机说:“不能让皇上久等。那个……我们去水边看鱼就可以了。你做事好认真好努力,我记住你啦!”那近侍宦官催的急,司马谈只得随到宣室殿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