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天监。监正楼。
吞金兽香盏上正升起一缕烟气,徐老监正跪坐在书案前,手中捏着个玉珏,显得有些心神不定。
也不知太清观此番来了多少人,此时已经下朝有一会了,为何迟迟不见动静?
前日有人以飞剑送了纸条过来,自称是太清观来人,还附了他手中这枚玉珏,要他设法把妖道给引出来。
于是老监正赶忙联系了宫里那位,以兴建文庙为借口,诱骗那妖道入朝。
时间虽仓促了些,但毕竟筹谋已久,今日倒算是一石二鸟了。
那庞道长在传灵飞剑中,可是明明白白点出了妖道修为,太清观来人既然敢扬言斩妖,一派高来高去的样子,那应该是有十全把握才是。
正在老监正思量之间,却见一道漆黑的遁光从窗口飞入,滴溜溜化为一位黑袍方士的灵体。
“庞道长来了。”
那黑袍方士一脸盛怒的样子,质问道:“可是大唐的人到了?”
“宫外那妖道正与人斗法,可别说你们不知情。今日突然启动这文庙之事,还把那妖道给引来上朝,不就是为了这一出?”
老监正淡然一笑,从袖兜里摸出个纸团丢过去,心中早已想好了说辞。
“我老人家可没有暗中跑腿的门客,这事来得突然,我也只能先和宫里那位把事给办了,想着事后再通知庞道长。”
庞道元心头冷笑一声,哪信他这鬼话。
打开纸团过目一遍,果然是大唐的人到了,难怪这老家伙和自己说话都有了底气。
“道长来得正是时候,不妨在此等上片刻,一会宫里那位也会和我通气儿。”
老监正见他怒色难消,又道:“你也莫与我置气,那大唐来的人我也还没见着,等他们斩了妖道,应该会来我这汇合。”
庞道元按捺下心火,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刚才他本在浣梧宫密室内修行,忽然感觉身陷时序迟滞之中,本以为是那妖道在兴风作浪,只道性命休矣,却又稀里糊涂脱了困。
这厮连忙分出一道神念出去窥探,遥遥便看见了国师府附近那激斗的一棍一剑。
斗法之时双方大多都是神识全开,庞道元担心被看破行藏,赶紧缩了脑袋摸到这浑天监来。
这些年下来,李星烛的境界他已是越发看不透了,要知道,当年自己虽看不透他真身,却还是能远远辨出妖气来的。
可如今嘛,这厮真就如返璞归真一般,若非自己对他知根知底,恐怕都要当他是修行有成的真道士。
也不知刚才那时序迟滞的法门是那妖道使的还是大唐人的手段,他到此刻都还心有余悸。
正当庞道元在那思绪回转的时候,却见那观天台上突然一道疾影坠落,随即便遁地而去!
好家伙,大唐人?
竟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做法,自己之前还毫无察觉。
可他终究是元婴之身,惜命的很,不敢冒然跟上去。
耐着心思继续等着,又过了片刻,老监正案头上搁着的一道卷轴突然腾了起来,晃悠悠展开竟是一面画满了卦象的布幡。
只听一阵时阴时阳的声音从布幡上传来。
“哼,这大唐来的人怎地如此不靠谱!”
听宫里这位如此说,老监正心里慌了,忙问道:“双方分出胜负了?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争斗是结了,可我给李星烛卜的长明灯还燃着,这厮生机旺盛的很,大唐人连对方毛都没摸到!”
庞道元听了这话嗤笑一声:“哼,谁让你二人冒然行事,落了个打草惊蛇。”
布幡针锋相对地说道:“谁知你们从长安请来的是什么二流货色。”
徐老监正叹了口气,出来打圆场。
“我等还是莫要自乱阵脚,等大唐人到了再说吧。”
三人沉默了片刻。
“我缠教与大唐素来不对付,一会你们就当我不在,我旁听就好。”
布幡上声音一落,接着便再次卷成了轴状,重新落回到长案上。
时间转眼过去一个时辰。
正当庞道元等得是心急难耐,小楼外突然一阵清风徐来,有人到了!
紧接着一片光影晃动,却是一个瘦削的人影一闪从窗外遁入。
来人体形瘦削,小麦肤色,一身麻衣劲装,看着倒像个混迹江湖的游侠儿,正是那褚无量。
不过在场的四人谁也没想到,还有位不速之客也暗中到了。
李星烛的神意看着老监正和庞道元,今日之事已是了然于胸。
难怪刚才神游没在浣梧宫中看到庞道元这厮,竟是摸到这来了。
此时的褚无量心里也同样憋闷的很。
本来他此番前来不准备显露行迹的,只想来个快刀斩乱麻然后回返山门,后续收尾的事让那些晚到的弟子去收拾就好。
没想今日却吃了瘪。
心中叹了口气,褚无量三两步来到老监正身前,躬身行了一礼:“太清观弟子褚无量,见过徐老先生。”
老监正也赶忙起身,二人简单寒暄一番后,老监正又引见了庞道元,二人又才回案前落座。
“无量啊,我与二狗如今已是多年未见,他如今在太清观混到什么位置了?”
老监正话刚出口,似又觉得有些不妥,赶忙又改口道:“哦我说的是张仙庭。”
有意无意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褚无量面露惊色,心道一声果然。
道首在传书中说了,以传灵飞剑上门求助的,乃是他幼年时候的故人。
这位老先生自己倒是要好生结交一番,日后待他回了长安,没准会在道首面前为自己美言几句。
“徐老,你口中的那位如今可是我太清观之主,当今大唐道门之首啊。”
褚无量此话一出,可谓是满堂皆惊!
徐老猜到自己那发小应该地位不凡,但也没猜到竟是一跃成了大唐道门之首。
便是庞道元和布幡里那位,此时也收敛了小瞧的心思。
李星烛就更不用提了,这徐老监正竟和大唐道首是旧识?
听了二人简单几句闲聊,他已然把来龙去脉猜了个七七八八。
这事儿可不好办了啊。
褚无量继续道:“老先生的传书到达太清观时,道首正要远赴北俱芦洲,为万国道场法会的事奔波。所以只能留下传书,遣了我等三名弟子抱剑出山。若非如此,我想道首定会亲来此间解救老先生的。”
庞道元在一旁听到这话,问了一句:“此番你们就来了三位弟子?”
褚无量一侧头,神色不善地直视了过去,自然是听出了对方口中的轻视之意。
他本是倨傲之人,区区一个元婴在此,也敢这般放肆?
那庞道元连忙解释道:“小友见谅,非是我小瞧于人,想当年老夫游历长安,也曾到太清观拜访,听过史崇玄史道首说经。”
见那褚无量神色稍缓,庞道元又道:“我观小友修为,最高也不过双花中期。要知道,那妖道在三花聚顶之下,可谓是罕逢敌手,否则我等也不会苦候大唐来援。小友方才与那妖道也过了手,想来也有些体会了。”
“哼,这妖道是有些手段,但还不是陷入我‘太合时域’之中,动弹不了。”
庞道元一听这“太合时域”的名头,便想起了之前时序迟滞的状况,忙又问道:“既是如此,何以小友没能斩了那妖道?”
一句话堵得褚无量哑口无言,总不能真说自己法力不济。
庞道元又道:“不知小友另两位师兄弟是何修为?”
褚无量本不想搭理他,但见徐老也看了过来,这才答道:“他二人修为还差我一线。”
褚无量知道二人在想些什么,当即取下背后的剑匣放在膝盖上,道:“二位,不知可曾听说过太清观九太道剑?”
庞道元脸上茫然,徐老却是面有惊色,道:“略有听闻,传闻是供奉在大唐九座道观里的九把道剑,是太清观维系天下道门的象征。”
褚无量脸上一喜,总算这老家人识点货,自己解释起来也不用太费劲。
“我这盒中,便是供奉在太清观里的九太剑首,太合补天剑。哪怕是在整个大唐内,称他一声万剑之首,也无不可。”
此话一出,可谓是满堂皆惊,不论明里的暗里的。
褚无量瞥了一眼庞道元,见这荒野方士脸上神色,心里倒是十分受用。
褚无量看向老监正,继续道:“徐老您困在此处,不知天下局势。”
“如今大唐盛世,堪称圣朝,我儒道两家融杂得厉害,天下兼修的弟子也越来越多,但越是这时候,争斗也越激烈,谁不想成就国教,占尽大唐气运。”
“偏偏在这节骨眼上,那唐皇御弟玄奘法师跳了出来,扬言要西去西天,取回大乘经书振兴佛教。五年前,此事在长安城内可是风头无俩,国内佛门教徒大有振兴之势。”
“为了应对此事,儒家提出要修著《开唐全书》,供养天下读书人。而我道门,则定了在三年以后举办万国道场法会,邀请四洲道门有成之辈入东土赴长安,想要收集天下经书入藏,成就我大唐第一部《道藏》。”
“正是为了这场法会,不止是我太清观,大唐九大道观修行有成的弟子全都奔赴四洲成了道门行走,广发邀帖。”
“徐老之事来得突然,道首又怕耽搁坏事,于是请了三把道剑出山。”
“不止我手中这太合补天剑,再过两日,冲虚观的太乙分光剑,九华观的太华千仞剑,应该也都会抵达汴月国。”
“到时候,我三人结个归元剑阵,还怕斩不了这妖邪?”
说到这,褚无量斜了眼庞道元,口中哂笑一声。
李星烛则是心头大震,就这一把剑今日就把他折腾得够呛,还要再来两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