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徐秋白百口莫辩,像被架在了火上。
单从结果上来说,这事还真是徐秋白的问题。
平日里明明有些迟钝的王海此刻无比的敏锐,立马就看出了这件事和徐秋白脱不开关系。
他的脸沉了下来“私生活方面的事我们管不着,但要是让我们知道你小子做了什么恶事,这一片的弟兄没一个能饶过你!”
王海放下这句话就骑着电瓶车走了,留徐秋白一人继续在店前彷徨。
王海没有说错,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月姐对徐秋白的态度和别人不一样。
只有叫徐秋白时会称呼“小白”其他人都是称呼姓氏,和徐秋白说话时的笑容更温和,来送单时会悄悄把电风扇朝他这边偏,下雨天会主动走出店外给徐秋白撑伞,递冰水时一定会递到徐秋白手里……
很多时候即便她戴着墨镜,徐秋白都知道她在看自己。
这份偏爱从何而来,徐秋白还真没多想过。
闷热的夏夜街道里,昏黄的路灯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徐秋白双掌合拢,用力搓了搓脸:
“一个二个的,搞得这么生动干嘛,都快把哥们说玉玉了,这里终归是游戏啊...”
……
第二天。
“说不定是度假去了。”
……
第三天。
当天第三次路过月怡时,徐秋白推门进店,将前台那台法式洛可可风的仿古座机电话线拔掉,防止它后续再响。
……
第四天。
徐秋白给店里无人照看的花朵们浇了浇水。
……
第五天。
徐秋白买了把锁,用一种很丑陋的方式勉强锁住了月怡的大门,又弄了张便利贴贴在了锁上。
……
第六天。
徐秋白默默摘下便利贴,开锁,从店里清出一批已经枯萎的花枝。
再次上锁,贴上第二个便利贴。
……
假期最后一天,从早晨开始就在下暴雨。
闷湿的空气涌入宿舍,徐秋白满脑子都是附近同行哥愈发不善的眼神。
徐秋白有点烦了。
徐秋白宁愿去教室上课,去看柳心怡那张精致的臭脸。
天气预报上显示,这雨要下到晚上。
虽然已经不太抱希望,但徐秋白还是在傍晚时分打伞出了宿舍楼。
大雨遮挡了眼前的视线,雨水却在远处的事物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水膜,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明暗交加的色块,看上去影影绰绰。
东海大学西门此刻被各种中高档私家车和出租车所充斥,众多假期归来的学生撑着伞朝大门处涌入,徐秋白几乎是唯一的逆行者。
走到那条熟悉的街道,徐秋白的脚步加速了。
因为那个位置出现了一辆中型卡车。
“快快快!往上搬!那些贵重物件放在最后,用防水袋打包再搬!”
一个穿着灰色雨衣的络腮胡中年人正在指挥一众身穿黑色雨衣的搬运工搬运月怡花铺里的各种物件。
这不是徐秋白想看到的画面。
徐秋白跑到花铺近处,他买的那把锁正被随意地扔在角落,地上那张便利贴也被诸多工人的湿脚踩得破烂不堪。
徐秋白拍了拍络腮胡的肩膀问道:“大哥,是店主叫你们来搬的吗?她人现在在哪?”
“不知道!你们两个注意点,瓶瓶罐罐都拿稳了!”
络腮胡头也没转就回答了,然后继续指挥工人们。
“这锁是我上的,你要是只说不知道,那我可能会耽误你更多的时间。”徐秋白指了指地上的那把锁。
络腮胡明显有点不耐烦了,搬了半个小时,已经有七八个人过来问这问那。
“老板让搬的,锁是我找人开的,也问过老板了,她现在在哪我确实没注意,说得够清楚了吧?!”
络腮胡盯了徐秋白两秒,见他没有进一步发问的欲望,便继续进入工作状态。
“谢谢,打扰你工作了,不好意思。”徐秋白点头道谢。
络腮胡摆摆手。
柳循月大概率在这附近。
徐秋白撑着伞撤出店面范围,站在稍远一点的自行车车道上等待。
徐秋白的思路是对的,十来分钟后,透过阴沉的雨幕,徐秋白在月怡二楼窗口处捕捉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墨镜面孔。
“月姐——”徐秋白深吸一口气,大声朝二楼喊道。
这声音盖过了半空的雨声,也盖过了一楼的嘈杂,精准传达到了二楼的柳循月那里。
柳循月身子颤动了一下,看向徐秋白的方向。
徐秋白挥了挥手。
柳循月红唇微张,但下一秒,她把头埋低,不再和徐秋白对视,双手触摸窗格,似乎是要关窗离去。
徐秋白当机立断,立刻扔掉了手里的伞,整个人就这样暴露在雨幕中,直直地看向二楼。
柳循月关窗的动作立马停了,右手手掌渐渐捏合,还未等捏成拳,人就消失在了窗口。
一分钟后,身着衬衫长裤,长发束起,一副女老板打扮的柳循月绕过正在搬运的工人们,出现了月怡门口。
她在原地顿了顿,终归还是撑起了手中的米色雨伞,快步来到徐秋白面前。
徐秋白非常自觉地第一时间钻入了她的伞下:
“好久不见,月姐。”徐秋白久违地露出了笑脸。
柳循月没有像往常那样亲切的笑出来,而是身子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把伞递到徐秋白手里。
徐秋白还以为是让自己拿伞,谁知柳循月把伞交到徐秋白手里后立马走出去捡起徐秋白刚才丢的那把伞。
不想和徐秋白打一把伞。
徐秋白眉头压了压,选择再次收伞。
“别这样小徐,你不是小孩子了。”柳循月终于开口说话了,但声音不复从前的轻柔。
“那我是什么呢?”徐秋白把伞重新撑好,看着她反问。
“你就是你自己。”柳循月这句比上句更加冷静。
“好。”徐秋白也不否认这个观点。
“但你总得告诉我,这是在做什么吧?”徐秋白指了指店前的热火朝天。
“有一些原因,不开店了。”
“不开店去哪呢?”
“有别的工作。”柳循月每个问题都用同样的语速回答。
“很远的地方。”没等徐秋白问,她主动补了一句。
“我可以偶尔去拜访你吗,例如,每年九月的最后一天。”徐秋白终于抛出了一个有分量的话题。
但让徐秋白失望的是,柳循月只是短短地沉默了一小会,徐秋白甚至都不确定她墨镜下的双眼是否还在和自己对视。
“那天...只是个意外。”
“而且...不会有时间的。”柳循月的声音变得低沉,轻轻摇了摇头。
最令徐秋白感到不安的,他好像能听出来这句话是真话,并不是随口一编的借口。
徐秋白的脸色在这一刻真正意义上地难看了起来。
难道这里真的要转入死局了吗?
“小徐。”
柳循月抬起她那略显粗糙的手掌,但这只手最终还是没能落在徐秋白身上,只是在空中轻轻挥了挥。
“保重。”
话落,柳循月终于露出了笑容,这笑容依旧温柔,但却找不到任何偏爱和痛切。
留,还是不留?
挽留,需要理由,但更需要...一份证明。
这时——
“头儿!这个用不用防水袋啊?”
一个年轻搬家工人举着一个有些特别的花瓶朝络腮胡询问道。
“祖宗诶!你给我拿稳点,这一眼进口高档货你看不出来吗!!去拿个最软的气泡袋装着,再用泡沫盒打包!”
纠结之中的徐秋白被这两人的大嗓门吸引了过去,然后,他的目光便再也没有移开过。
那花瓶,徐秋白认得,柳循月最喜欢的一个琉璃款。
但此刻,花瓶却不是重点,重点是花瓶里的东西。
那是一束已经蔫了一半的血红玫瑰。
徐秋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这就是一个星期前他没送出去的,还狠狠在地上摔了一道的那束。
同时也是,徐秋白在9点58分表白时送给柳循月的那束。
当天临走前,徐秋白将它泡在了一杯清水里。
四号那天,还给它换了水。
六号那天,徐秋白考虑再三,并没有把它同那些枯萎的花枝一起清理出去。
但此刻,店前的废弃箱里堆满了凋萎程度比这束轻得多的血红玫瑰。
唯有它,被放在了最漂亮的琉璃瓶里。
外围的腐烂的花瓣被剪理,有几根被徐秋白摔弯折断的枝桠也得到了很细致的处理,使它看上去依旧能够代表爱情的绚烂。
这份手艺,只有她能做到。
徐秋白心中突然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