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自己的一举一动他必然完全掌握,没有什么好问的,她也不可能逃跑。
“等等妳自己回去吧,探完人,想在医院里喝杯咖啡,坐一坐,也是可以的。”,做出这番布置,是一个赌博。
每周一次她获准探望藤惠,很慷慨的频率。
色身明明还青春正茂,却毁坏得只能与一条条机器管线缠缚在一起,牢牢陷入时间囚网,藤惠成为一具只能躺着的人,而她这唯一亲眷,便是守尸人。
高位瘫痪,口不能言,指不能颤,灵肉不能分家,只一双眼睛还能转动残忍地泄漏此生皆要受困的痛苦与不甘。
这是藤惠唯一还能表达的工具,但她却望不见她的眼睛,连命运都让她们错开,看不到接收不到,耳边只有那具身体刻意装作平稳的鼻息,藤美将手轻轻覆上妹妹的脸,眼皮也是阖上的,每次她来,藤惠便假装睡着,全面断绝与她沟通的管道。
然手心底下轻轻颤抖还是泄漏。
“藤惠,是我。”
拂了拂她剃得刺短的头发,赢瘦的面颊,即便藤惠不愿看她,却捂不住耳朵。
很长一段时间,无数剧烈争吵,愤怒后是内疚,内疚后便是逃避。数年后再见,不过十九岁的藤惠已躺在病床上,躯体荒凉,生命面目全非,绚烂年华转瞬成槁木,誓要做燃亮无尽黑夜的薪火终成灰烬。
然后藤美知道,极度的内疚此生都将跟随自己。
那几年,经济破败,产业崩溃,无数人一夕成为被人生淘汰的垃圾,彻底失去希望,失去意义,社会抗争始,用怒火挞伐任何能找到的元凶,无论是溃烂腐败的体制,还是尸位素餐的权贵。
原爸爸收养她们不久,草创红尘会,初时旨在救扶,促进和平改革,当时还小,不过十一,藤惠也才七岁,事事跟在她后面,其实,是她带着藤惠入红尘的。
在各个精神亢奋燃烧的地下集会里奔忙,初次找到茫然无措之外的重心。
后来回想,在惨烈地失去父母的那一刻,她终究轻忽了这场打击对自己、对藤惠所造成的伤害,深痛太深,只能抓住任何燃烧浮木,驱散一闭眼就侵袭而来的无边恶梦,关于要被亲生父母杀害的恶梦。
所以是红尘会,他们落在那个环境里,就没有选择。
而世界上任何一场变革伴随的从来不是和平,当政府开始以国家力量反击,红尘会于众多抗争队伍中成为领袖,组织迅速壮大,也越发激进,彼时青少年藤惠已是最狂热的信徒。
红尘会,红舞鞋。
然后还有井式崇,接着她的眼睛步入长夜,大概就是那时候,原该紧密相依的姐妹叫看不见的薄刃如切割连体婴一样彻底分裂开来,各自疼痛地行上两条叉路。
是她害得藤惠从此要过绝望的卧床人生,是她。
失父失母后,她愤懑怨恨,不解为何懦弱去死也要带着她们俩一起死,残酷命运又要让她们被救回,车辆坠崖的撞击令她双眼永远受创,渐渐与光明别离。
离开是谜,离不开也是谜。
后来她懂了,父母不舍将她们抛在这纲常颠倒的秽土,死亡,是要带全家一起启程净土。
但十一二岁的孩子隐藏不了怨懑,无数想不透的诘问传染给蒙懂无知终日惶惶不安的妹妹,幼年藤惠不能明白为何自己唯一的依靠,唯一的亲人亲姐关上心门愤恨痛哭,对任何人皆冰寒冷漠不理不睬。
直到她们在红尘会,以为找到能解父母亡故的疼痛麻醉,她们可以改变这个逼死父母的社会,然改变并非任何人能掌控,红尘会开始变调,她恐惧了,退缩了,又在劝不回藤惠之后逃离,其实,自己才是最懦弱的那一个。
“最近又有一个人来买爸爸的画,不是妳喜欢的红舞鞋,那幅画我不会卖的......”
“十一区小关河那妳还记得吗?那家棉花糖铺还在,味道没变,那天我经过......”
她自顾自如陪病护工絮叨,内容多是编造,将病房超乎寂静的惨白空洞用声音填满,藤惠受的苦,她如何忏罪也不能赎,因为她带她入红尘,却无力带她出红尘。
逃避过,现在,现在她必须将自己唯一的家人,唯一的妹妹完全承担,无论要付出些什么。
忽略心里涌起的疼痛与难受,短暂得到又转瞬失去的东西不敢再探究,而她累加的罪责则越发深重。
探病时间短暂,藤惠的身份毕竟特殊,日影沉殁,但藤美感觉不到差异,除非是正午日光,又或者强烈的人工光源还能使她退化的眼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