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法院，江甯坐上车，经过一个红绿灯时，看到几个打扮时髦的小青年从人行道走过，打打闹闹的嬉戏。
每当看到这样青春活力的青年，江甯都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深刻的意识到，自己已经老了，不是眼底皱纹增加的苍老，而是心理上，腐朽的溃烂。
透过车窗玻璃看自己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时间在这具身体上仿佛加速流逝，瞬间击垮江甯，直至颓废。
回想起刚才陆璟淮的面容，不禁做了个比较，五官如雕塑一般的立体感，站在那里不动如山，冷峻凌厉，身体各处都有一种恰到好处的美感，对比现在的她，简直是天壤之别。
自嘲一笑，可不敢再肖想什么了，也没有力气去肖想，只要解开她心里最后的谜团，她就了无牵挂。
绿灯亮起，江甯脚下踩油门，向着命运的终点，一点点驶去……
隔天。
陈伟被压入监狱，江甯不可能从他嘴里打听到什么消息，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那场车祸的另一个当事人那里——司机李富。
江甯想知道当初事件的真实原委，哪怕她父亲真的做错了事，她会亲自劝他自首，而不是让他毫无尊严的被抓住。
既然决定要查，那李思的事，也要一并给解决，她受的苦难太多，李清参与杀人已经用命去偿还，不应该她再次背负这种不公命运。
首先要解决的就是李思拒绝见她这事。
跟一朵打过招呼，江甯就包了一辆车，准备前往A市。
车上，江甯坐在宽敞的后座，手里摩擦一张纸条，上面是一个地址，是她早就得到，迟迟没敢去的地址。
经过六个小时的长途，车最终停在一栋房子前。
司机下车去买东西，江甯降下车窗，看那栋房子，没忍住烟瘾，到底还是抽出一根含在嘴边，点燃。
不一会，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出来，手里拎着方便袋。
江甯打开车门，把烟头扔在地上，下车，碾灭。
那女人看到江甯，先是愣了几秒，接着抱紧怀里的孩子，转身就往回跑。
江甯手插入口袋，按下口袋中的录音笔，不紧不慢在后面跟着，在她关上门的最后一刻，用脚抵住大门。
“你怎么阴魂不散！”那女人关不上门，暗骂一声。
这女人正是何勇的母亲，怀里的是李思的孩子。
“李清已经死了，思思是自己去坐牢的，跟我们没关系，你要找，就去找李富，来为难我们作甚！”
江甯把大门推开，她后退几步，房间里的何父闻声赶来。
“江律师？”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何母往他的身后退，孩子懵懂无知，不知道发生什么，吓得哭闹不止。
江甯走进院子，站定，沉声道：
“李思虽然也动手了，但不该判那么重的刑罚，真正杀人的是李富，你们知道吗？”
老两口没有说话，从他们脸上的表情江甯能看出来，他们是知道实情的。
“你们为什么不出来替她作证？为什么帮助杀了自己儿子的凶手，让他至今还逍遥法外！”
这是江甯一直没想明白的地方，那么简单的案子，非要搞复杂，动手的是三个人，最致命伤是李富造成，李思只是在何勇死后泄愤似的最后补了一刀，怎么就成了主犯？！
整个案件丝毫没有提到李富，就这样偷梁换柱把李思送进监狱，让她在那里暗无天日没有希望的等死。
她做错了什么？
又是何其无辜！
“是李富，李富说如果不这么做，就把孩子给夺走，我们已经没有儿子了，不能再失去这个孙子。”
老两口也很无奈，为了保住自家的血脉，不惜颠倒黑白。
“李富威胁你们了？”
“他说他有靠山，只要一句话，我们就什么都没有，儿子也白死了……”
“我们老两口，以后孤苦伶仃，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求江律师放过我们吧，我们斗不过还躲不起吗？”
何母一边哄着孩子，一边抹眼泪。
靠山？
他的靠山无非就是陆璟淮，那又怎么样，她在李清墓前发过誓，一定要还李思一个公道。
江甯看了眼孩子，拿出手机拍了两张照片，何母警惕性的把孩子护住。
“如果我能替李思翻案，你们愿意替她作证吗？”
“江律师，不是我们不帮忙，我儿子虽然混蛋，死了我们当父母的也痛心，我也想抓住凶手绳之以法，但……”
何父摇摇头，继续道：“思思是个好儿媳，这么多年伺候我们老两口，细心真的没话说，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想让孩子失去母亲。江律师，你走吧，我们是不会再回白城了。”
其实江甯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想了想，没再继续逼迫他们，临走前，她问了何母一句话：
“李思要是回来，你能接受她带着孩子继续生活吗？”
何母看了眼孩子，泪眼婆沙的点点头。
回白城的车上，司机是个老实人，一路没话，江甯偏过头看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冬雪覆盖住大地，看在眼里，寒在心，如她的世界一般，苍凉一片。
回到白域第二天，江甯收拾好东西，打起精神，前往监狱。
李思依旧表示不见任何人，江甯拜托狱警把一张照片带给她。
坐在等待室，里面只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
很空旷也很冷，江甯把衣服紧了紧，站起身，左右踱步，寒风刺骨，手脚冰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心里焦急。
走那一趟，不单单为了知道李富的事，主要为了那个孩子，他是李思松口的关键。
良久，狱警开门，说李思终于愿意见她，闻言江甯松了一口气。
探望室。
隔着厚重的玻璃，李思坐在江甯对面，拿起话筒放在耳边。
她和李清真的很像，让江甯恍惚间差点以为李清还活着，就坐在那里，耳边仿佛听到她道一声——江总。
江甯回神，李思一手拿着话筒，一手攥着照片。
江甯沉默不语，她盯着照片，慢慢眼底蓄起一层泪水。
“他……还好吗？”
江甯提起唇角，低声回一句：“挺好，就是哭的时候，一直喊妈妈……”
这句话无疑是在诛心，但没办法，江甯需要她重新燃起希望，不为自己，也要多想想孩子。
话落，她泪如雨下嚎啕大哭：“我的儿子……他还那么小……”
面对李思歇斯底里的哭声，江甯隔着窗璃，神色淡然的看她。
半晌过后，李思哽咽看向江甯：“江律师，我能不能拜托您一件事。”
“你说。”江甯接话。
“您能不能帮我安排，让我看一眼我儿子。”
李思紧咬着下唇，一脸期翼的看向江甯。
闻言，江甯唇瓣抿了下，挑开唇道：“让你看一眼，然后呢？”
“然后？”李思神思晃了下。
“对，然后呢？然后你们还是会分开，到时候你儿子依旧是没有母亲，见你一面，只是解了你的相思苦，但是对于孩子，他还是会想你，或许，在见完你这一面之后，孩子回去会哭的越发厉害。”
江甯一字一句的说，希望李思能懂，她现在所提出的这个要求，就算是她满足她，也没办法改变现状。
江甯话落，李思将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垂着通红的眼，豆大的眼泪扑簌往下掉。
李思又哭哭啼啼了几分钟，江甯在话筒里开口提醒：“李思，探视是有时间的，虽说我在这边有熟人，但是也不能太过分。”
听到江甯的话，李思顿住，抬头，“江律师，孩子……”
“李思，人都说为母则刚，你觉得就你现在的模样，能担起一个母亲的角色吗？”
江甯侃佩开口：“我说这些话，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清楚你儿子以后要面临的处境，爸爸死了，妈妈是杀人凶手，你要他以后怎么去学校念书？又怎么在社会上立足？”
李思闻言眸子倏地收紧，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略带情绪挣扎的道：“他，他还有爷爷奶奶。”
“嗯，确实，他还有爷答奶奶，但是老爷子跟老太太年纪大了，能陪他多久？能给予他多少帮助？现在小孩子念书，都喜欢开什么家长会，或者是亲子活动。
你有没有想过，当学校举办这些活动的时候，别人家的孩子都是爸爸妈妈陪同，你的孩子却是爷爷奶奶，打小心里上就建树这种自卑感，对他未来的人生，好吗？”
江甯平淡着声音说，说完，神情平静的看李思。
在听江甯说完这几句话后，李思再也控制不住，趴在支撑窗璃的台面上，开始嚎啕大哭。
李思在痛哭的时候，江甯默默挂断了电话，起身，往门外走。
江甯脚下的步子刚走到房门口，还没离开，就听到身后一阵接着一阵的捶打的声音。
江甯回头，李思已经被两个狱警控制住、红着眼用口型说：“我招，我都招。”
其实江甯在来之前，原本就已经想好了这样的结果，女人嘛，孩子，就是她最大的软肋，更何况像李富那样的父亲，有或者没有，其实都一样。
因为李思要翻供并招供，这件事惊动了监狱跟警局不少高层，人命官司，毕竟不是小事。
审讯室里，李思把案发的情况，乃至最后她为什么会认罪，交代的一清二楚，几位高层合计之后，决定还是先把李富缉拿归案，再做定夺。
李思被重新压送回监狱，在楼道里跟江甯碰面，咬着下唇开口，“江律师，谢谢你，你这段时间一直为了我的事情忙里忙外，我都知道。”
“应该的，毕竟我是律师嘛！严格说起来，我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孩子，大人再怎么混蛋，孩子是无辜的。”
江甯公事公办的口吻回话。
李思被狱警带离，江甯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燃，清清浅浅的吸了一口，感觉整个肺都被烟雾撑的满满当当。
江甯跟她说是为了孩子，但自己很清楚，她到底为了什么，没能救出李清的负罪感，在此时已经消散大半，接下来，就是处理她自己的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