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一个身着孔雀纹锦衣的妇人匆匆朝这边走来。
待她走近了,闻萱立刻认出她来,心生诧异。
镇北王府的孙姑姑怎么跑武安侯府这桌来了,是裴璋让她来传话的?
“奴婢见过各位太太小姐。”孙姑姑在桌边站住脚,朝她们微微欠身,又看向胡氏,脸上似是有几分难色。
之前孙姑姑上门提亲时,胡氏并不在老太太那里,因此也不认得孙姑姑。
但她嫁进武安侯府多年,也是见过世面的,见孙姑姑穿着华丽却自称奴婢,就猜到对方多半是王府里的女官,连忙客气道,“姑姑可是奉王妃娘娘之命前来?”
孙姑姑露出笑容,“二太太不认识奴婢,但奴婢是认识二太太的。奴婢是镇北王府的女官,之前曾代世子爷上门提亲。”
胡氏恍然,有些紧张地用余光瞥向闻萱。
镇北王府的女官过来和武安侯府的人说话,肯定是镇北世子的意思。
而这两府目前为止最大的隔阂,都是因闻萱提出退婚而起。
胡氏下意识就以为,裴璋派孙姑姑来,是因为闻萱要来找武安侯府的麻烦,她身旁的赵氏也这么想。
就在妯娌俩都在心里责怪闻萱给武安侯府埋下祸患时,孙姑姑却俯下身凑到胡氏耳边,用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在座所有人听到的声音道,“方才世子爷身边的侍卫见到二姑娘从园子西边偏僻的竹林走出来,身边只带了一个丫鬟。
世子爷听说之后,特让奴婢来知会二太太一声,虽说康王府里没有三教九流之人,但毕竟有很多男客,这其中保不齐就有品行不端的纨绔之辈,而西边的竹林男客也可以随意过去,万一二姑娘在竹林里碰到了哪个狼子野心的,必定名誉受损。”
胡氏听了这话犹如被惊雷劈中,见她脸色难看至极,孙姑姑又补充道,“我们世子爷没有恶意,只是看在两府为姻亲世交的份上,想提醒二太太以后要看好二姑娘,让她不要再行事如此轻率冒险了。毕竟真出了什么事,吃亏的永远是女儿家。”
而坐在一旁的闻玥脸色煞白,也顾不上哭了,只是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多谢姑姑提醒。”胡氏憋了好半晌,才憋出这句话,然后她按捺不住地狠狠刮了闻玥一眼,闻玥眸光颤动,狼狈地低下头去,大气都不敢出。
孙姑姑知道胡氏此刻并无心情再与自己寒暄,她又对一直望着自己的赵氏微微一笑,就福身道,“世子爷遣奴婢来就为这一件事,奴婢把话带到了,也该告辞了。”
赵氏对镇北王府的人多有巴结之意,就要往孙姑姑手里塞银子打点。
孙姑姑却是摇头婉拒,对赵氏诚恳道,“奴婢只是奉世子之命前来,断不敢无功受禄。”
说完,孙姑姑看向一直都未出声的闻萱。
此刻为太后娘娘祈福的千灯还未燃起,但廊下挂着的八角宫灯亮着如梦似幻的光芒,将闻萱略施粉黛便占尽世间风华的容颜映照得十足惊艳。
这世间就有这么一种姑娘,只要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哪怕不出一言也能换来旁人垂青。
也怪不得世子非她不娶。
“瞧奴婢这记性,差点就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看到大姑娘才想起来。”孙姑姑盯着闻萱白里透红的脸,亲切地笑着,“世子爷说,大姑娘和玲珑郡主年岁相仿,脾性也相近,正适合做手帕交的。待千灯燃起后,世子爷想为大姑娘和郡主彼此引荐。”
饶是闻萱再淡定从容,听到这话也不禁面露明晃晃的错愕之情。
她原本打算当着侯府一众女眷的面,亲手揭穿闻玥借口去茅房却跑到竹林一事,结果裴璋不费吹灰之力就帮她做了这件事,这还不算完,他居然还要把她引荐给玲珑郡主?
她早就在心里做好了即便她什么都没做错,玲珑郡主仍旧会不喜她的准备,也从没指望过裴璋能为她在其中调解一二。她甚至想好了,如果玲珑郡主像前一世那样对她心生厌恶,裴璋定会站在玲珑郡主这边,这是人之常情,她不会对此有丝毫不满。
可他却主动为她考虑,给她和玲珑郡主这等宗室女打好关系的机会,确实让她非常意外。
再结合之前的事,她仔细一琢磨,发现裴璋竟是已经帮了她好几次。
虽然她不明白他为何要帮她,但她这个人不喜欢欠别人的恩情,更何况本来上一世她就欠了镇北王府太多,今生尚未报恩,又有何脸面再受裴璋给的好处?
他越是莫名其妙地对她好,她心里就越沉重。
可眼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总不能回绝了裴璋的好意,只能站起来对孙姑姑福身道谢。
孙姑姑却是意味深长地一笑,“大姑娘千万别对奴婢如此,这都要折煞奴婢了。归根结底,奴婢也只是个传话之人,大姑娘真要道谢,还是等见了世子爷亲口对他说吧。”
闻萱耳根微红,竭力将脸上浮现出的淡淡羞惭之色压下。
赵氏则在一旁攥紧了巾帕,暗恨裴璋怎么就不是珠姐儿的未婚夫,偏偏要便宜了闻萱这个不知好歹的小蹄子。
孙姑姑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便回去向裴璋复命。
胡氏等到彻底看不见孙姑姑的身影了,才冷若冰霜对立在身旁的陪房李嬷嬷道,“你去康王妃那里请老太太回来,就说是我这不孝儿媳有罪要请。”
闻玥知道胡氏让人去请老太太,是为了发落她。
老太太知道她做了什么之后,肯定会怒不可遏。
上次寿宴的事还没过去,千灯宴又因她生出事端,这回就不只是罚她去跪宗祠那么简单了。
要是再查出来她去西边竹林是偷会宋涧——
她身子哆嗦了一下,就要豁出脸面跪在地上向胡氏求情。
闻玥清楚这里人多眼杂,胡氏顾及名声,不愿让外府之人觉得她这做嫡母的太过苛待庶女,定会像之前一样有所收敛。
可闻玥刚抬起屁股,弯下膝盖时,她右边就伸出一只纤纤玉手,竟是强行将她按回到了凳子上。
从她肩膀传来的沉稳力度极具压迫力,一时间竟让她有动弹不得的错觉。
她抬起头,就撞上了闻萱晦暗不明的眸子。
“玥姐儿由我教养长大,却被养成了这般不知廉耻的模样,是我的错!”李嬷嬷站着没动不敢去请老太太,胡氏也不催促,就坐在那儿痛心疾首道,“我有负老太太信任,愧对临终把玥姐儿托付给我的老爷!”
闻萱一手按着闻玥,又转过头,神情平静地看着一脸悲痛欲绝的胡氏,听她道,“玥姐儿把武安侯府的脸都丢尽了,我这当嫡母的难辞其咎,等回府后我就寻一把结实的绳子,把自己吊死去找老爷!”
若不是亲眼所见,怕也不会有人相信,这般庸俗拙劣的闹剧,居然是一位侯府太太上演的。
闻萱眸光一冷,心中对胡氏生出淡淡厌恶。
她这做嫡母的确实是没管教好闻玥,也确实难辞其咎,她但凡有些担当,都不该在这时撒泼说寻死的话。她这根本就不是要请罪,而是要逼迫他人原谅她的过失,不追究她的责任。
同样的把戏,闻玥倒是也很擅长。
虽然这对母女并没有血缘关系,但还真是应了那句话,有其母必有其女。
“二叔母,这是在康王府,您再这样大声喧哗下去,别人就要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