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抓来的药还在炉上煎着,许欢欢仍迷迷糊糊胡躺在床上,春分拧着帕子,小心地擦拭着她额上和颈上的汗。“我来吧!”周亭舟接过春分手里的帕子,轻轻展开她的手掌,从掌心到手指,极尽温柔。
夏至拉着春分坐在炉边,一言不发地守着药罐子,他知晓公子和夫人恩爱不疑,却从未见过公子如此失态过,也不知是喜是忧。炉火沸药,春分起身取碗倒了药来,坐在床头将许欢欢扶起了来,周亭舟端起碗来,细细地吹开木勺中的汤药,待滚烫的药凉了些,再小心地送过去许欢欢的嘴边。许欢欢虽是没力气,却还是有意识的,一口吞了下去,苦涩的味道让她忍不住抖身咳嗽了两声,她费力地睁开眼来,只见周亭舟双眼红红,正一脸认真地替她一勺一勺的吹着,她伸过手去,小声地说到:“我自已来。”周亭舟别过脸去,不让她看自已,“我不是逞强,只是这药太苦了,一勺一勺的吃下去,未免太折磨人了些。”周亭舟抱着碗试了试温度,这才将药递过来。
“我记得还剩些蜜果儿,我给你拿过来。”周亭舟怕她苦着,起身去替她寻来。许欢欢用力地喘着气,端起碗来一口气喝完了大半,碗底有些微的药渣子,春分知道她咽不下去的,便替她腰间垫了个枕头,收了碗放在一边,许欢欢从周亭舟的手中随意拈起一颗蜜果儿,放进嘴里,用舌尖抵着,她实在有些昏沉,放眼往窗外看去,应该会清醒些。
外头天已经大亮了,昨日过了险滩,今日的船行得是极快的。“今天~就要到~荆州城了是吗?”许欢欢的伤口疼着,忍着痛说话,有些喘不上气儿来。她本以为自已没什么大碍的,可是从昨日吃了药已经一夜过去了,自已越发觉得难受,刚刚虽是迷糊着,老船医的话却是听进耳去了的,此刻哪怕屋内炉火仍旺着,心下也是发凉的。“昨日的鱼粥熬得挺好,今日可有?”刚刚吃了那服药,她感觉轻松不少,再怎样,这饭也是必须要吃下去的,故开了口。“鱼肉是鲜,眼前你吃不得这些发物。知道你会嫌嘴里没味儿,我吩咐人给你熬着菜粥,让她们现在端上来?”周亭舟温柔地看向许欢欢,她轻轻点了点头。
昨日赶了小半日的路,今日江上又顺风,众人也是卯足了劲儿的,原本傍晚时分才能到的船,午后便抵达了荆州码头。周亭舟另替许欢欢裹了件裘衣在身上,待船一靠岸,便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上了马车,陈中领着马车夫直直地奔向城中医馆。荣意堂的小伙计看见陈中,立马唤了掌柜的,随即将马车中的人引到了后堂。掌柜的姓古,论医术,荆州城内无人能出其左右,见他步入后堂,老船医陈中快步迎了上去:“古贤弟近来可好?船上东家病了,今日劳烦坐上一诊!”周亭舟看来人青丝如瀑,神采奕奕,分明一副少年郎的模样,不由得心中疑问起此人的医术来?只见他按脉细诊了好一阵子,又拆开布条来看了两眼,闭目沉神后缓缓说道:“四六风,有法!”“如此便有劳古大夫为拙荆诊治了。”只听得有法二字,周亭舟已是松了口气,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哪里还顾得上去思考一弱冠少年为何会与六旬老人称兄道弟。
那古易方才眼里只有陈中与榻上的病人,此刻才发觉有旁人在侧,只见一松鹤公子,随一仆一婢,不由得后退几步,一脸茫然的看向陈中。陈中笑了笑,指着周亭舟向古易说到:“贤弟莫慌,他是这位东家的夫君,不是外人。”古易理了理并未乱的外袍,尴尬地朝周亭舟点点头,又转头向了陈中:“陈大哥,你是知道我古家行医的规矩的。”
“知道知道,贤弟放心,这位东家出身商贾,云阳许家便是她家。”陈中在一旁解释到。
“那,这位公子?”古易看了一眼周亭舟,并没有直接问他,而是快速地转眼问向了老船医陈中。
陈中并非许家的人,他只是受雇于莫老大,因此并不知晓这位姑爷的家世。“在下姓周,祖籍水城,家父现于刑部任职。”周亭舟拱手报上家门来。
“这……这……这就怨不得在下不施以援手了。”古易听闻便要退出门去。“古大夫这是为何?”周亭舟急得喊住了古易,同时一脸困惑地看向陈中,陈中既引他直奔了此处来,他可就不指望荆州城中有其他大夫更能妙手回春了。“古贤弟稍等,老哥我知你规矩,不过有二,外族人不治,公门人不治,不知道这位东家犯了哪一条?”陈中也出言拦住了古易。“官眷,在我看来,与公门人无异。”若刚才的古易稍有些局促慌张,此刻的他语气冰冷,不容商量,“陈大哥多说无益,倒不若及早另寻他处,或者城中其他大夫,或者陈大哥自行用药,只不要在我荣意堂,都行。”陈中不是没有这样想过,只是若由他操手此事,这位夫人定是要多担些风险的,他不忍就此作罢,待再要开口时,古易先他一步发了话:“还请陈大哥不要为难小弟。”
病榻上的许欢欢眉头紧蹙,浑身发着虚汗,一路上她怕周亭舟不能安心,都是强打着精神,从到了荣意堂,她便如卸下了包袱,沉沉睡下了。周亭舟见古大夫态度坚决,也明白凡能异之辈,多有门中条规不得不遵,心中已有想法,只是觉得荒诞至极,正在犯难要不要开口,他蹲下握住许欢欢的手,冰凉的小手被他攥在手里,轻轻地摩挲着。尚有兄弟情谊的陈中都留他不住,自已不过一个陌生人而已,又有何手段能劝服于他,若古大夫就此走了,只怕之后要连人都寻不到的,眼看此事不可挽回,既如此,有法不得不行。周亭舟心下一横,取堂中纸笔,书就一文,递与古易。
“古大夫,如此,是否可行施救之法?”周亭舟眉宇之间,满是深切。古易轻抖落开纸来,眼底尽是惊讶,他重新打量起堂上之人来,方才只见他身姿挺拔,气度不凡,细看之下,才发现他眼中带雾,满是血丝,就是那样一双疲累的眼睛,此刻正紧紧地盯住自已,“那是自然。”古易并未将信还回去,揣进怀中,唤到:“黄芪,备药煮水;白术,取药箱来。”立马便有一个小药童蹿进后头去了,另一个人应着声,不一会儿提着一个大药箱子也进来了。